厚礼

    萧锁月本想说些什么,但心思很快便被人群中惊呼声转移。

    她抬头,见朱毯之上,十来个中榜进士站列一排,正朝上方天子伏身拜谒。

    而樊诘,在一群身着大红罗袍的郎君中,身上素衣尤为鹤立鸡群。

    “这个状元郎不要命了?怎得见天子着亵衣?”

    女眷席中一侯夫人私语议论。

    萧承瑄拧眉下问:“樊诘,你的罗袍呢?礼部未下发吗?”

    “回陛下,下官冲撞镇国公主,公主甚怒,夺臣外袍,臣无奈只得素衣示天子。”樊诘话里有话。

    此言一出,场面霎时间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个敢窥视上方端坐的长公主,毕竟这位更荒唐之事也不是没做过,大家都见惯不惯,再荒谬的事发生在萧锁月身上,一切就合理了起来。

    只能暗自心疼场中那个面子丢尽的状元郎,撞上尊大佛。

    萧承瑄拍长桌怒斥萧锁月:“荒唐!谁给你的胆子,给朕下去领罚,禁步公主府,没三个月不要出来!”

    萧锁月内心冷笑。

    怪不得刚才预备见御驾时,礼部又给樊诘发罗袍,他死活都不穿。

    感情,就等着告状呢。

    长公主慢慢悠悠走下看台,朝皇帝欠身扬唇:“谢陛下。”

    经过樊诘时,她的笑容愈发灿烂,还善意提心樊诘:“樊大人,乌纱帽歪了。”

    声音温柔至极,一点都不像与樊诘有过节之人。

    樊诘垂着头,下颚隐隐渗出一滴汗,手颤巍抬起,扶正了帽檐。

    女子冷嗤声很快消散在柔爽春风中,樊诘再抬头,长公主彻底不见踪影。

    这厢皇帝和声关怀:“樊卿若无事便上座吧。”

    樊诘上座后察觉周身有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他应看去,发现是裴行祐,男人眼神清冷,因座位遥远,看不出情绪。

    樊诘挺了挺上身,对裴行祐颔首笑笑。

    裴行祐收回目光,摩挲手中那个香囊。

    适才萧锁月离开,派了一个丫鬟来送他此香囊,且传了好些话。

    她说,那夜下药,若郎君想知晓究竟是何人要害您,不妨一会去与林苑拱桥处赏花,公主在那里等郎君。

    裴行祐锁紧眉关。

    宋怀玉方便完回席,看见的便是裴行祐一副便秘的模样。

    他上前拍拍好友,打趣乐道:“想何事呢?哟,这香囊哪个小女郎送的?裴青澹啊裴青澹,你可真是不简单,我才离开半炷香不到……”

    正嘟囔,身旁男人就忽然站起来:“我离席片刻,你若赏完花不必等我,可直接回宋府。”

    宋怀玉诧异:“你做什么去?哎!别走啊,一会诗会便要开始了!没你我怎么办……”

    不顾宋怀玉后头哀嚎声,裴行祐一路走得飞快。

    *

    玉林苑拱桥上,一个背影倚在白玉石柱旁,桥下牡丹枝叶蔽芾,花萼灿黄。

    察觉步履声,公主转过身来。

    长柳蓊茂,碎光漏叶洒在公主脸上,浮光跳跃,她凤眼撩起懒懒笑:“裴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裴行祐站在桥下,声线冷清:“公主万安。”言罢拱手,静静立在原地。

    “离本宫近些,又不吃了你。”

    “公主说什么,青澹听得到,站在此处,正好。”裴行祐抬眼,不为所动。

    “行。”萧锁月咬着银牙,可满腔的气,却在看到男人那张脸后蓦然全消。

    她无奈揉穴调笑:“郎君好生绝情,与本宫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却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男人垂头,长睫上下抖了抖。

    “不过,本宫还就是喜欢你这样子。”

    言罢她忽然又来了句:“郎君会放纸鸢么?”

    “会一点,但不多。”

    萧锁月眼里闪过惊喜,说着摆摆手,身后奴仆递来好几个纸鸢排在地上:“那正好,你且就陪本宫放会纸鸢。”

    裴行祐愕然,握紧手里的香囊。

    让他来,不是要告诉他,那日下药之人么?

    看出男子迟疑,萧锁月微恼,步摇撞响:“本宫辛辛苦苦替你查人,没有报酬的吗?陪本宫放个纸鸢怎么了,你哄我高兴了,我才告诉你。”

    “我不高兴,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公主话尾开始赌气。

    “我放,公主别急。”

    裴行祐上前一步,望向公主,嘴角似笑意难抑,黑眸难得柔和些许。

    公主错开眼,冷哼。

    她哪里急了?

    说得好像他是香饽饽似的,倒显得自己如狼似虎。

    “愣住作甚,还不快选一个,天黑后本宫要被皇兄禁足啦,裴公子,这可都是为了你!”萧锁月强调。

    白衣男子走上拱桥,望着那一排纸鸢,目光停滞半瞬。

    成排华美精致的纸鸢中央,夹杂着一个潦草的纸鸢,你说它是鸭,它偏偏又像鸡。

    但裴行祐最终还是抽出真中央那个最丑的。

    原因很简单。

    这个纸鸢一看就廉价。

    若用那些精致的纸鸢……万一损坏了可就千金难赔了。

    刚选上,便收到某人赞许的目光,公主矜持点头:“好眼光。”

    萧锁月身后丫鬟亦笑着道:“郎君真会挑,这些个纸鸢里头,只有这张红尾羽凤是公主亲自操手做的,上头的针线,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

    男人步伐微顿,手中纸鸢差些掉下。

    红尾……凤凰?

    公主扶住裴行祐:“激动吧?这枚纸鸢,除了本宫,可再没有人用过了,今日本宫允你用两个时辰。”

    “……”

    天高无云,裴行祐就真的陪萧锁月……放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纸鸢。

    裴行祐的纸鸢飞的又高又稳,而萧锁月的,总是在天上打着转几圈后,又悠悠缓缓落下来。

    在试过不知多少次后,某人黑着脸抱胸靠回石柱旁,眼神幽怨望着天边那个迎风飘扬的纸鸢。

    裴行祐感到一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

    他侧过头,看见女子瓷白如玉脸上透着薄红,额角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夕阳下根根金黄,微风吹拂过残霞般浓郁的牡丹花丛,卷起阵阵花浪,也吹得她长睫轻颤。

    公主在发呆。

    她视线紧紧盯着裴行祐握住线轮的手,眼中晦暗不明。

    “公主?公主?”

    裴行祐在唤了两声后,萧锁月才缓回过神来:“啊?”

    “殿下若不介意,可接过裴某手里的线轮。”裴行祐以为萧锁月想放自己手里的风筝。

    公主眸子霎时间一亮,拢拢鬓发便抬腿要奔向裴行祐。

    可不巧腿被另一风筝线缠住,一个未站稳,上半身向前倒去。

    她紧闭上眼。

    千均一发之际,风中忽而一阵冷竹香环绕她的整个世界。

    再睁眼,男人宽阔胸膛将她围住,近得萧锁月能感到对方炽热的鼻息。

    可下一秒,裴行祐就放开了她。

    他后退几步,广袖鼓风,敛眼朝萧锁月长揖,淡淡道:“事出紧急,在下唐突,公主见谅。”

    风细细簌簌刮过肌肤,惊起涟漪。

    萧锁月握着纸鸢线轮,忽然就对放纸鸢没了兴趣。

    “本宫有那么吓人么?”她微恼,见男人依旧不动,泄气摆摆手:“强扭的瓜不甜,你放心好了,本宫这下不想对你做什么。”

    “不过今日高兴。”萧锁月扬起红唇,轻轻朝后头招招手,宝萍便将一个檀木匣子端上来递给裴行祐。

    裴行祐打开木匣,见里面躺着两个不认识的草药,还有一节红色布料,再往下翻……

    三张触目惊心的血帛。

    裴行祐眸子闪了闪。

    萧锁月扬起脑袋:“不打开看看?这可是本宫送你的礼物。”

    她笑脸盈盈,可眸子中尽是寒厉狠绝:“那个樊诘做些下三滥手段也就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用这些玩意来戏弄本宫。”

    “这三张血帛是樊诘姨母姨父詹氏,还有他近侍书童的招供,乃人证;而上面罗袍裁剪下来的红布,和香料还有你手中的香囊,乃物证。只要你将此匣子中的东西公传于世,他樊诘则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怎么样?裴行祐,本宫待你心意如何?满意吧?”

    裴行祐细细看完血帛上的文字,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但他还是问道:“这些东西,公主何以得来?”

    长公主无谓耸肩:“能用什么办法?刑具拷打,酷刑之下,就没有硬嘴,一逼供,自然就全招了。”

    ********

    裴行祐回到宴席间,已近日暮。

    宋怀玉见着人当场便给了一响头,末了他还抽抽鼻子,好奇问道:“你身上,怎会有女子的脂粉香。”

    裴行祐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回去。

    宋怀玉倒也没多想,揽着裴行祐肩膀为他引荐一人:“这位是沈家大公子,沈间,乃国史院编修官。”

    桌末一位青年闻言站起,朝裴行祐拱了拱手善意笑笑,裴行祐回礼。

    “不知行祐兄病好些了否?我曾看过你文章,做得极好,谁曾想你春闱那几日竟错过了,真是可惜。恰好最近圣上要修大典,国史院事情繁杂,不知是否有意进国史院,协我共同修史?”

    裴行祐虽未参加会试,但在淮南参加乡试时成绩斐然,况且大齐的举人若是当官,亦是可以参加下一轮春闱的。

    只可惜……

    裴行祐拒绝了沈间与宋怀玉的好意,他家中尚有老母,且老家并无亲戚照料,若他执意留在长安,就是对不孝了。

    见裴行祐摇头,沈间道:“你是担心举人只能为后补官员吗?这点你不必担忧,家父在吏部素来讲的上话,届时我将裴兄的文章给家父看看,家父惜才,自会留下你。”

    但裴行祐还是拒绝,沈间感到惋惜,此人博闻强识,若真能进国史院,那便是如虎添翼,修史进程会快上许多。

    宋怀玉了解内情,见状心中微叹,摇摇头同沈间道:“他若定下何事,便是将刀口架在他脖子上你都劝不动。”

    沈闻笑笑不言。

    这厢饮酒谈笑正甚,忽听见那头宾客慌乱涌动,过了少顷,七八个灰袍内侍将个红衣劲装的少年从人群间抬出,少年双颊熏红,细长凤眼半眯,嘴上嚷嚷尽是些骂人话,偏偏手脚还不老实,悬在半空中不停用手扒拉着其中一个内侍的脸。

    “老子!乃全胶东最俊的郎君!那徐磊……算……算哪根葱……”少年笑着打个猛嗝,竟开始扯起另一个内侍的黑幞头,半响惊奇:“呀,这位公公戴的怎是假髻?”

    言罢将假发一掀,那内侍头顶发凉,连忙哭丧着脸:“郡王……您……您快将它还给小人吧……”

    少年仗着身量高,贼笑:“你仗着自己本事拿吧。”

    “二兄……你莫要胡闹了!”

    一个粉衣少女气恼轻跺着脚,声音细弱苍蚊,见四周众人都在看自家笑话,白皙秀气的脸倏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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