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solo时间
“Tah哥，这边的音响你调过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跟Buuu乐队露天表演，暹罗广场某品牌赞助的乐队季活动。Tah哥的乐队毫无名气，但认识品牌方的人，所以能在周四下午排到演出。下午四点，这爹不疼娘不爱的时间，说是演出甚至有点像被品牌方白嫖。
但乐队需要演出机会啊，哪怕没钱。
不过，现在可不是下午四点，而是晚上九点。要问为什么？原先的ALLA乐队主唱临时有事。突发状况，其他人没法过来填坑，对有点名气的乐队来说，演出机会是双向选择。
至于我，我可不是Buuu乐队的人，只是临时拉来凑数的鼓手。鼓手说是肚子疼，鸽了。
“应该调好了的，Jep那小子每次都只动插头和开关。”
“额，好。我一会儿打轻一点？我怕错…”
“没事的啦，对了你……”
……呀啊啊，哇啊啊……
又是这种情况，他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到，只能朝Tah哥比个OK的手势。
如果你来过泰国就知道，曼谷核心商圈密集，逛街吃饭碰到艺人再正常不过，年末又是大小艺人在各个商场活动的聚集期。只是今天这阵尖叫……也太疯狂了，而且叫的最夸张的公鸭嗓音，都是男人的声音！带把儿的男人！
女孩也就算了，两个男的能干嘛，击剑？这么说确实有点刻薄，我没法理解追星，我的偶像都是球星。费德勒、詹姆斯…看他们打球，大杀四方，那才叫酷！
算算时间，我来泰国正好一个月，老妈是个程序员，一个半月前主动申请驻派到泰国。这个调动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老早开始学泰语。不是什么反抗不反抗的问题，我这种性格，也受不了无休止的内卷。
高一就考出了托福，兴趣爱好是编程，马术还获了奖。这种卷王在班级里甚至不止一个两个。我只是一个喜欢音乐和体育，成绩一般的废柴而已。相比于他们，最自豪的事情可能就是，我不脱发也不少年白吧。
“萨瓦迪卡，我们是Buuu乐队，很荣幸能来这里给大家演出，今天第一首曲目是Scrubb的《我围绕着你》，在圣诞节快来临之际，希望大家感受到身边那个围绕着你的人。”Tah哥讲的特别温柔，但是台下这么多观众，没有超过三个人在看舞台，他们的眼睛都被商场里的明星吸引了。
既然想去看就去，何必站在我们舞台前面？
这么想着，Tah哥开始弹吉他，曲子是轻快的温柔情歌类，我听的泰文歌不多，也觉得这歌很不错，只是可能不太适合现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里面又是一阵尖叫。看吧，这尖叫声，生生打断了我进鼓点的时机！Tah哥也感觉到我的重大失误，转头跟我示意再来一次。
“刚才在test,现在才是开始哦～”他声音超级温柔。但是你懂的，没人在乎我们乐队。那阵癫狂似的尖叫声把观众的注意力完全夺走。如果刚才有三个人看我们，现在有一个，就要谢天谢地了。
毫无疑问又错了。这次不是我，是贝斯Poy和键盘Kat，我们实在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Tah哥转头朝我们苦笑耸肩，‘不好意思啊’他这么跟我们说。我好像知道为啥ALLA乐队要鸽演出，他们早就预料到如今这事。只有我知道Tah像傻子一样为了演出通宵准备。就连队里的鼓手Jep，大概也是耍了我来背锅？
Tah失望的低着头，摆弄吉他，明明音早就校准了。一股无名火盖过了先前的紧张，我拿起包边上的鸭舌帽，压低帽檐。在他的疑惑中拿过话筒，放到架子鼓前面的地上。
嘶嘶～～一阵长久而刺耳的尖叫突兀响起，杂音让我们变成曼谷街头最引人瞩目的存在，只不过人们露出的一定是厌恶的表情。
从滚奏开始，我不停的交错鼓棒，鼓点密集的炫技，手边的每一样打击器都是我现在愤怒情绪的翻译官，大约30秒时间，卯足全力的solo。跟乐队配合的经验是幼儿园水平，但Solo没什么好怕的。说白了，在国内学架子鼓只是为了考级拿证书而已。
“Bravo!!”
“打的好。”
路过的白人老外和摩托师傅，率先停下来鼓掌。观众的视线回归，商场的尖叫声也暂停好久。
“额……感谢鼓手Zac的表演，下面由我们乐队给大家带来Scrubb的歌曲，《我围绕着你》。”
Tah哥说完后，我拿着鼓棒在空中敲击，三、二、一。
无数的星星悬挂在天空中
有多少孤独而沉默的存在着
不被允许改变他们的轨道
所以你甚至不曾见过他们
……
听着歌声，我边打鼓边抬头看星星。商场里粉丝又开始啊啊啊的大叫。但是好歹Tah哥的舞台也有观众在拍照和关注。
……
成千上万颗星星环绕着行星轨
所有的小行星就在轨道上围绕着它公转
……
刚才大大发泄了一番，现在又觉得自己挺傻的，谁喜欢谁，谁愿意看谁，我这个外国人纠结什么劲儿。Tah哥正蹲下来和前排观众互动，我敲着架子鼓，背对着灯火通明的商场，享受着曼谷夜晚的徐徐微风。
……
你吸引着我，我吸引着你
两颗星依然互相照耀出美丽的光芒
也许是反响不错，原定演奏三首歌。但品牌方的意思是后面没有其他乐队了，我们可以继续演出直到商场关门。商场里的明星活动结束了，看到我们有观众了就变一副嘴脸，商人都是一个鸟样。
说到Tah哥，他是我兼职的乐器行老板，新开的琴行面积不大，离我住的公寓很近。
至于我为什么要去兼职，现在是11月，离申报大学还有几个月之久，虽然老妈还是给我报了英语和泰语的语言班。总而言之，空闲时间很多。
‘我们真的要继续吗？’我不想任由品牌方摆布，看向Tah哥。
不过可想而知，Tah哥选择了继续。
自打商场的明星离开，我们的观众越来越多，路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和台阶上撑着脑袋听歌，我们演奏了至少五首曲目，每首结束都会收获掌声和欢呼。这么多陌生人笑着拍手，我第一次真正享受泰国的夜晚。
最后是Oasis的《Married with Children》结束今天这场不算太坏的演出。
There’s no need for you to say you’re sorry.
你不用说对不起
在我惊讶的表情里，Tah转过身，拍着我的肩唱了出来。好多人在笑，像在跟我说，不需要为刚才的莽撞懊恼。
Goodbye i’m going home
再见我要跑路了
I don\'t care no more so don’t you worry
你别担心我其实也无所谓
Goodbye i’m going home
我真的要走了
……
I’m going
我要
Home…
走啦…
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商场的大灯同时熄灭。我们像开了一场露天演唱会，‘灯光师’把控的时间正好。几分钟后，人群渐渐散去，Tah哥倒是被几个人围着，好像是在拍照和要INS。我放下鼓棒，跟Kat哥打了声招呼去厕所。
最后两首真把我憋坏了，趁大门没有关闭，我捂着肚子拿起背包往商场冲。左转右转，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了很久。
老天爷不会让一个憋尿的人走进绝路。
绿色的厕所指示牌旁边，一扇红色的门挂着STUFF ONLY的牌子。没有一点犹豫，我一把推开门。一位正在卸妆的男生，透过镜子瞅了我一眼。管不了这么多，我迫不及待的拉拉链。这该死的怎么还卡住了！人越靠近厕所，意志就越薄弱，你一定也有这种感觉。
我现在像是洪水决堤，忍耐过后的快感，爽的甚至发出了叹息，“啊，好爽。”
“呵呵。”
…笑屁，你这么浓的妆，我也没说什么吧。
“不好意思啊。”拉上拉链，我走到洗手台边。
“……”
“我想……”
洗手台只有一个，这位老兄你已经占着很久了。
“你是。”
“啊？”
“不好意思，现在不拍照。”他这么说到。我才看清这位老兄的脸，十分我打九点九分，还有零点一分扣在他的性别。这大眼睛高鼻梁，厕所的灯都没法削弱的颜值，绝对的混血帅哥。
我耸耸肩，不过脑子好像不太行。
帅哥看着发愣的我，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也不见把洗手台让开。
“……你想跟我拍照？”我没头脑的问了一句。
“你是刚才的鼓手？”这位哥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开始转移话题。
“嗯。”
“你们乐队叫什么？”
“叫Buuu，主唱是Tah哥，就是留小胡子的那个，他很厉害。键盘是kat……”
如果对Buuu乐队感兴趣的话，那我确实要好好的宣传一下。这是一支由琴行兼职老师和音乐爱好者组成的自由乐队，每个月都会在公园演出，观众1至10人不等，最重要的是全部免费。
“那你叫什么？”这位老兄转过来，直勾勾的看着我，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瞳孔淡淡的。而且我敢保证，不是那种假的美瞳。
“啊？我啊？”
“嗯。”
“……我可以先洗手吧？”不是我不愿意说自己的姓名，而是Tah哥他们总爱开玩笑，说我这样白皮肤的中国男孩很受欢迎，要保护好自己的屁股什么的。虽然我只是笑笑就过了，但现在脑子灵光一现，就像是从一堆筷子里精准的找到了勺子一样，不要问我为什么是勺子。因为我最近买了一把柄是弯的钢勺。
“不好意思。”这位混血老兄边说边往旁边挪动。
我拿下鸭舌帽，撩起刘海，快速的洗了把脸，冲了冲手，本来我的习惯是立刻甩手，把水甩干，但现在台子上还有他卸妆用的纸巾。我是个文明的人，于是让开身去，把水擦在自己身上，然后用胳膊擦脸。我自认这套动作是潇洒又帅气，毕竟面前的老兄颜值有点高，我的胜负欲不能让我丢脸。
“需要这个吗？”混血老兄示意我可以用他的纸巾。
“……额，不用啦。”如果不是那个勺子，我肯定就愉快的接受了。但是现在我必须思考再三，毕竟帅哥我爱的是靓妹。
我拿起背包，走之前还是礼貌的说了感谢。
商场基本都黑了，连保安都看不见。你们下班也有点太快了吧！刚才进来的商场主门竟然被锁了。我奔到玻璃门口，看到Tah哥他们正在收拾器材，拆装架子鼓蛮麻烦的，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法帮忙。拍了拍玻璃，这玻璃也太厚了，根本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们，虽然已经有预感不会接，但是没想到这么准！（因为演出的缘故，三个人都把手机静音了。）
这下我慌了。本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认路，东南西北完全分不出来，地图看不懂，跟着GPS也会走反方向。所以现在这个漆黑的商场确实有点让我后怕，不是怕那些阴间的东西，而是我到底要怎么出去啊？我一会儿还要搭Tah哥的车走啊。
正准备再打一通电话给Tah哥，突然就一阵毛骨悚然。
“哇！”
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晚上透明玻璃的反光只能模糊看到后面的手臂，看不清脸。艹，这也太吓人了！我从来不敢玩鬼屋，也不看恐怖片，连推理剧我都不看。
“走那边。”后面的生物说话了，呼。是活人！我转头，原来是刚才的混血老兄。他带着黑色的口罩，难怪看不清脸。看来他看出我这艰难的处境，想要帮助我了。
“哦哦！谢谢！”这回我可不管什么勺子不勺子的了，他就是我的救星，碰我肩膀根本没问题。
这个商场的后侧有紧急通道门，他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后侧门出去是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终于离开了这个黑色的恐怖大厦，我得赶紧回去帮忙收拾东西，更重要的是Tah哥不要走啊，我还要搭车呢。
“这回真的真的谢谢了，超级感谢！额，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哈哈，只是客套而已，我看我老妈每次忽悠人都说这句话，算是中国社交用语前三名的大谎话了。
“好啊，对了，你……你有ins吗？”混血老兄拿出了他的手机，犹豫了很久才问我。
“没有。”我果断回答。
“推特呢？”
“没有。”
“那……line呢？”
“……没有。”
这边所有流行的社交平台我都没有注册，我只有电话号码！因为我的朋友们都在中国，社交用微信和QQ已经够够的了。而见面第一次就问电话号码，你猜我会不会给？
“那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谁啊？我需要知道吗？”
“你不认识我？”
“当然，我们不是才见面吗？”老兄，我知道你是个帅哥，但是帅哥也没必要抓着路人就问认不认识自己吧。你是成龙吗？还是汤姆克鲁斯？我虽然是个路人，但是有权利不认识任何人。
他拉下口罩，忽闪着大眼睛，还在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他。老兄你也够执着的了，你那还珠格格一样的大眼睛别再放闪了。
“对不起啊，我不认识你，有机会再认识。但是现在真得撤了，有人在等我，拜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快速离开侧门，我要怎么才能回到主舞台来着，我在路口左转右转想象着刚才在商场里穿梭的方位。
右，不知道怎么走的时候右转吧。
我拉紧斜背包，一路小跑。果然看到了主舞台。还好还好，Tah哥还在最后收尾，车子已经停在旁边，Poy和Kat这俩家伙早就走了，表演拖太晚，他们跟我们住的并不近。
“Tah哥，我来了。”
“你去哪儿了？”
“厕所啦，憋死了。”
“哦，不好意思啊，最后弄这么晚。”
“没事啦，很好玩，今天也没那么糟糕。我好像有点习惯这边了。”
“你今天那段solo，阵势也太大了。有点帅哦！刚才好多人有问我你的ins。”
“是嘛，有漂亮的女生吗？……算了，今天来这边的漂亮女生估计都是追星女孩。”不是我歧视追星，只是我也是一个男人，如果我女朋友喜欢男明星的话，我指定不开心。所以还是在源头就杜绝吧。追星女孩不能成为我的女友。
“肯定，听说今天来的是Sow，现在的热门偶像啊。”Tah哥一边把乐器收到车子里放好，一边说着Sow的粉丝有多少多少。都是男人，我好像感觉到一种酸楚。这个什么Sow长的好看，就有万千美女追逐。我Tah哥这么好，现在都没有一个女朋友！
基因彩票，撕碎了世界的公平。我都开始讨厌这个Sow了，呵，一定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白脸。
“Tah哥，你知道在中国‘偶像’谐音是什么吗？”
“什么？”
“呕吐的对象，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个超老派的网络调侃，还有‘天使是天上的狗屎’和它是同一类调侃。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Tah哥也哈哈大笑。
曼谷商场门口，晚上快11点，我们是两个国度的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但快乐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