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明如往常一样到了办公位，在座位上先放下了公文包。他左右环顾一圈，这时候来的人还不多。早上刚来还精神饱满着，不到休憩的时间。大多数人或是在小声聊着天，或是在用勺子搅拌咖啡。

    工作？哪有活可忙。

    他从公文包中拿出早已写好的请假条，走到社里总编辑的办公室前，叩了三声门，见无人应答后宋志明没有再尝试，而是直接推门进入。

    宽敞的办公空间，两侧墙角各放着一棵大招财树，中间一台气派的木桌，桌上中间是一个摆在正中央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正得充满了刻意摆放的气息，右角是颗高山流水摆件水晶球。

    主打的就是一个求神求财。

    也如他所料，空荡无人。

    毕竟现在不太忙的时候，总编辑都不会正点到还没来。

    宋志明把休假的请假条放到了他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果不其然，在两杯咖啡之后的时间里，他就被同事叫到了办公室，说总编辑在找他。

    “哎呀老宋，你这是……”，总编辑端坐在那皮椅上，手上拿着这张“长期休假申请”显得有些左右为难，他发愁的模样像看起来不像是假装的。

    宋志明已经不是刚入社的青年，多年来老油条的话术他耳濡目染，多多少少学有所成。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给自己颁出了合理的借口：“我看最近社里的工作安排得不紧密，正好想用这个时间跟家里人好好相处。”

    总编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的眸光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宋志明。

    社里最近清理了不少人，但都是听上面的安排来办事，要把不听话的刺头给强制退休了，之后以后还恢复岗位和工作……那是基本不太可能的事情。至于宋志明……上头对他好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这长期休假条一出现，倒是摸不准他到底是真的想要内退了，还是想搞别的事。

    宋志明见他好像在考虑着什么，依旧不说话，便再给他加了记定心丸：“我倒是没有别的考虑，要是社里还需要我，这今天这休假条您就当没瞧见吧。哎，这不是还是我那女儿误打误撞遇到了一些事，我就想多陪陪她。”

    总编辑怔了怔，宋志明女儿的事情他们多少都有耳闻，估计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想要借此捞金的歹徒。

    听到这，总编辑的眸光也软了软，语气里的态度也没先前那么模棱两可：“你说也是的，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媛媛她现在还好吗？”

    宋志明嘴角往下压了压，摇了摇头：“还是那样，不愿意出门，她妈妈整天陪着她也不行，整体喊着爸爸呢。”

    感情牌这一打出来，那就是无敌的。

    可毕竟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好话坏话都得先铺在前头，就防个不测。

    总编辑沉吟了片刻：“老宋不瞒你说，你也知道我们社里的情况。你这么个老人，实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上头说不让报的事，只要你乖乖的，没人能动得了你。”

    接着他又垂眸看着这封申请长信，叹息一气：“我就真当你是想要放假，这样吧，我给你限个时，两个月行了吧。”

    宋志明听到这，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了。”

    总编辑笑着说：“社里这么多年，我们也是半个兄弟了，这里又没人，还谢什么。”

    之前摆着谱的时候，怎么没说是兄弟？宋志明要真当一回事，那他脑子才叫被驴踢了。

    宋志明没当一回事地笑笑，两人多聊了两句，宋志明就说出去先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争取今天就交接完，之后要好好准备准备自己未来的休假生活。

    总编辑嘴角噙着笑，微微颔首，让他出去了。

    回到办公位的宋志明拉开左侧第二排的柜子，手伸进去摸出了一本黑色的电话簿，他翻了几页，找到了一个号码。

    他垂眸看了这个号码很久，指腹不自觉摩挲着页面，片刻才拿起电话拨通了这个电话。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空气流动地焦灼，过了很久才听到嘟嘟一秒，在耳畔刺耳地像倒计时的尖锐鸣叫。

    最后只有长鸣一声，意味着没有人接电话。

    果然他不会再理自己了。

    宋志明呼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挂断电话，只怪自己当时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诀别太果断了。

    电话薄上的那个人，是当年在全南大学跟宋志明同专业的学弟，韩君统。

    两人在校内便是风云人物，新闻专业上有宋志明，下有韩君统，这句话在全南大学是了出名的。

    那时候的学长学弟规矩还不重，都是凭实力说话。两人被人比较来比较去，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还真是一见如故，在大学里就成了好朋友，随后毕了业各自奔赴不同的公司。

    宋志明文字功底强，再加上摄影技术很不错，再加上已经谈了恋爱，名成利就的心让他想奔赴国内第一线的报社。

    而韩君统另有打算，他更想做背后的挖掘者，社会的显微镜，抱着想要做调查记者的心，韩君统进了另外一家中小型报社。

    当然两人毕业了之后也没有断开联系，时常在来这家小食店聚餐，举着新出的报纸说自己上了哪个哪个板块，打趣地问候对方还能不能行啊。

    再后来，韩君统消失了一段时间，前不久给自己打过电话，问自己怎么能忍受加入这些污流之中，做一个吹鼓手的。

    当时的他是怎么说来着？

    宋志明眸色闪过一丝复杂。

    叮零零——

    这时候一个电话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志明以为是其他同事要来找自己做交接工作的，缓了缓让自己恢复平日里的工作状态，清清嗓子，接起来就说：“我在办工位，你来这边找我吧。”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是一个冷漠的声音。

    “怎么的，宋老师还在上班呢，祝您高升啊。”，还高低嘲讽两句，任谁听了不说句真是阴阳怪气的。

    宋志明觉得有些好笑，眼睛有些湿润了。

    说好的不再联系，终究还是反悔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怎么说断就断。

    “今晚见一面吧。”，到底还是学弟，还得低声哄呢。

    听到韩君统对面沉默了半响，才从鼻子哼出一气，听出来是同意了，宋志明眼底里闪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志明专心整理自己的工作资料，给下面的人归纳好工作范围和任务，就怕一个不小心哪里做的不到位，还得被人叫回来收拾烂摊子。

    宋志明今天看手表的频率尤其勤，现在的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他倏然站起身来，走出两步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桌面已经被收拾地不能更干净了，像是一个崭新的工位，一尘不染。

    来的时候是怎么样 ，现在就是怎么样的。

    左右今天都要走，给自己留个半个小时也不亏吧。

    这么想着，宋志明就悠悠然朝一条夜市小吃街走去。

    一路的小食店撑起帐篷，宋志明已经有预想好的目的地，他看过去，那个熟悉的人影已经早在那边等着了。

    远远地看着他眉眼间还有警惕，时不时张望左右，好像在提防着什么人。

    韩君统回眸看到宋志明时，韩君统一愣神，这一瞬息眉宇的冷淡倏然消失，随即眉毛又拧在一起：“哼。”

    宋志明摇摇头笑笑，他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炸。

    宋志明把刚给他买的饮料轻轻放在桌上，还带着从冰柜里散发的凉意，驱散了韩君统憋的一肚子怒火和不耐。

    韩君统漆黑的眸光从宋志明的脸上一滑而过，看他跟从前不无差别，这才放下心来，冷着语气问道：“不是说不想见我了吗？”

    宋志明坐下道：“我可没这么说。”

    韩君统拧起眉头：“那你今天想找我干什么？我可提前跟你说好，我就呆十分钟……”

    宋志明打断了他的话：“我提了休假申请。”，也不看菜单招牌，就扭头对两米远的大婶说：“阿姨，还是老样子。”

    大婶擦了擦围裙，语气里还带着愉悦：“得嘞！又是你们两兄弟，可好久没来了！”

    这个时候提休假申请不亚于是主动退休离职，韩君统倏然睁大了眼：“什么？”，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但是师兄他之前不是已经拒绝过自己了吗！

    而且……也是自己不好。

    韩君统眸中闪过一丝懊悔，当时给宋志明打电话的时候自己还是一腔热血和冲动，根本没考虑过师兄当时可能遇到的困难。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了师兄女儿的事情，要是早让他知道……早让他知道……他或许就不会跟师兄发脾气了。

    “所以……小学弟，要不要来跟学长一起干活？”

    韩君统猛然抬头，瞳孔中的宋志明的眼神坚定而柔和，语气还带着一如既往的稳重和笑意，他在静静看着自己等待回复。

    沉默了半响，韩君统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风中稀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