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辛甜儿在最前面，莫门与贲涛一左一右跟在后面。贲涛小声提醒，“莫门，不要一条路走到死，辛行长现在缺一位懂业务的副手，你可以...”

    “懂应付检查的副手？”莫门忽然停住脚步，两手一拍，恍然大悟般地看着辛、贲二人。

    辛甜儿搞不清他这动作的意思，贲涛也没看懂这人怎么一惊一乍，但现在没听到拒绝的回答，权当他还在考虑吧。

    “你是个聪明人，吧？”贲涛忍不住问。

    莫门一脸“那是当然了”的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到辛甜儿前方，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并且做了个请的手势。

    “哎，来了。”李晏紫肘击了一下旁边的同事，抿着嘴小声地讲，“替你去了高锶的莫门。”

    被肘击的人叫张小泉，是双门分行的营业部主任，本来拟定她去接任陆军。当张小泉还没想好用孩子高考还是用老妈腰伤的理由拒绝时，莫门的调令就从OA传了下来，她略带可怜的的看着从眼前走过的年轻行长，诶，长得帅没啥用诶，以后就困死在高锶咯。

    “他还没结婚？”张小泉问另一侧的杨念海。

    杨念海已经忘了讲坏话被正主逮住的尴尬，一个手掐在张小泉的腰上，“嘛？想给小锅锅找后爹啦？”

    “他这年纪不结婚的多了。”前排的柳之珊回头，随和又细心地讲，“要不张行长来高锶试试？患难见真情哦。”

    “我可不敢。”张小泉摇头，战略性向后。

    “招女婿也可以啊。”李晏紫哈哈一笑，声音稍显突出，引得莫门和辛甜儿向他的方向看了看，见此场景，李晏紫周围的四五个人也笑了起来。

    贲涛的位置在主席台最右侧，看所有人都坐定，他熟练地拿起话筒，开始讲话，“各位领导久等，今天莫行长来报到，时间耽误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辛行长写的指示文件已经整理下发，请点到名的部门、支行负责人，下午按二十分钟的间隔，依次来七楼，普惠、个金、公司、风险.....”

    点了一串名字后，贲涛将话筒递给了主位的辛甜儿，本来有些骚动的台下，立刻一片安静。

    辛甜儿严肃地看着台下，“今天莫行长第一次来开大会，我不多说，我只问一句，你们现在在场的所有人，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满意吗？”

    辛甜儿的训话保持了自己和蔼的风格，有种蜜中带刀的坚韧感，仿佛你的班主任正在语重心长地开导你，你却知道她心里已经想咬死你不止一百次。

    “我的要求，从来都是五大行第一，但你们看看半年末的数字，存款存款第二，贷款贷款第四，CTS落到第三，真的是小指标小指标上不去，中收中收又收不上来，这是布鲁银行的风格吗？”

    领导带兵，暴怒是无能的表现，训斥是最低层次的手段，其次是画大饼，就是给手下一个高高大大的未来蓝图，哄着大家一起干活。

    “我在双门的两年，已经很对得起大家，为了各位的年薪，我一来就向总行申请了考核体系，只要我们能保持阶梯向上，只要今年第一到年底，在座的所有人，未来三年的年薪都是最顶格。”

    中间的领导层次，是为你着想，引导团队氛围，似乎他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员工，好像自己从未在里面分一杯羹。

    辛甜儿说的是一种有点对赌意味的考核，应该好多年没人用了.....莫门微微抬着下巴思考，如果是他坐在辛甜儿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做？会不会讲一讲在特地要来的考核体系中，二级行一把手会收到怎样的回馈？保持同业份额第一，连续三年，然后连升三级...不，自己应该不会开口要这种破坏区域市场的、典型的鸩酒型考核体系。

    “如果不能保持同业份额，过几年你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自己薪酬降级？我们一直讲今年是最关键的时刻，必须把另外四行压死，必须牢固布鲁银行的市场占比领先同业15%，苦一苦这半年，对未来五年的你们，以及可能接任我的莫行长，有益无害。”

    台下三十几个人，眼神陆续聚焦到莫门身上，在等待的一个小时里，二十多个行长、十多个部门总已经八卦完莫门的前前后后，原以为是个年轻的厉害角色，但看莫门一进门那谄媚的推门，现在又一脸无辜的样子，不免像看到刚出社会的小菜鸡。

    “莫行长，你第一天开会，讲两句吧？”辛甜儿将话筒递给莫门，半笑不笑的神色在脸上稍纵一逝，像极了自家孩子不成器，却想看亲戚家小孩出丑的表姨。

    莫门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站起来，开始了他在双门市分行的第一次讲话。

    “大家好，今天第一次和各位见面，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莫门。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第一份工作在法国证券交易所，做交易员，就是在场内摆弄手指，打哑语的那个。”台下传来一些笑声，似乎觉得这位的幽默需要一些配合。

    “后来阴差阳错，在中央海外检查组呆了十年，工作时间不短但工作内容很单一，每一年的春夏秋冬都在抓细节、找证据中度过。”台下一片寂静，莫门扫视了一眼，随后继续讲，“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我来的目的，检查组已经解散，单靠我这个小猢狲，闹翻天还是有些难度。”

    停顿一会后，莫门挠了挠头，“啧，其实就目前的情况，也不算太难，各位做业务时，还是注意一些吧，哈哈。”虽然这位帅哥语气是幽默的，但却让原本就重压在身的众人浮想联翩，台下不免有几处传出微微的叹气声，一整合便像集中营里的哀鸣。

    二、三十年前能进入布鲁银行的人，多少有些关系在身上，不是市政单位各二把手的子女，就是某院、某局一把手的亲戚，这些人二、三十年后变成了支行长、部门总，也是脸面越要来越多的人。

    双门市分行的一把手是个软刀子，业务好时她笑着对你，笑里是“你还不够努力就来邀功了？”的疑惑，业务差时她也会笑着对你，但那笑更多的是哀其不争的无奈嘲笑，仿佛在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为了避免与现在一把手的见面，继而丢掉几十年累计的面子，部门总与支行长必须更好地、加倍地做业务，可常规手段只会得到常规的效果，所以双门市分行的工作作风渐渐变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柳之珊的低风险套娃、杨念海的高价吸存、李晏紫的强买强卖，都是压踩红线的例子。

    “说远了。离开了检查组，我回到国内，呆了一阵联合银投的办公室，后来，也就是现在，我来到了双门，虽然任命上有些偏差，但也是一次特殊的经验，对吧，辛行长？”

    贲涛转头看着莫门与辛甜儿的方向，只见辛甜儿眼神直愣，带着标准的赞赏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低头拿起笔在稿纸上勾勾画画，似乎并没有将莫门这半挑衅的话听进去，但贲涛知道，辛甜儿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找笔在纸上画线。

    “我要感谢布鲁银行，愿意接管我单一而又枯燥的档案，感谢双门市分行，接纳我这个银行基层工作经验为零的懒人，感谢高锶支行的各位，接收我这个不太灵活的负责人。”

    听了这么一段感情饱满、不卑不亢的讲话，坐在角落的张小泉若有所思，然后转头上下打量肥头大耳的李晏紫，心想人和人的参差怎么会差这么多。

    “我曾认为基层行的最主要的就是吃吃饭、喝喝酒，但在高锶支行工作的这几天，让我发现自己的浅薄与狭隘。布鲁银行的员工勇敢、热情，愿意为了陌生人仗义出手，愿意为了同事排忧解难...”说这话时，莫门的眼前闪过钟雨晴、张柏远、柳师傅、林念修、沈兴国，接着是闵格朗、蒋雅、葛雪，莫门低垂眼神笑了，“当然对待工作更是认真负责。”

    台下的老总和支行长们逐渐坐直了身子，认真聆听起来，似乎在小菜鸡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谁对布鲁银行不是从热爱到平淡呢？谁又能忘记刚出社会时的一腔热血呢？

    “今天，我在七楼第一次见到辛行长，她对我工作态度做出了指正，我不应该戴着上一份工作的有色眼镜，更不应该以自己的主观印象去处理业务。她改变了我对基层行领导墨守陈规、畏手畏脚的刻板印象。有用的信息很多，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消化完毕，但有一点，我现在很明确。”

    此刻辛甜儿手里的笔便是一把刀，纸则是令她生气的莫门，她握着刀一点点游走于莫门脖子里的血管，一点点割破那脆弱的皮肤，一点点看着花言巧语的人血液流干。

    “现在的我，是布鲁银行的一份子，工作自然是以总行提升份额的纲领为基调，在合规且高质量的前提下，完成省行、市行下达的指标。”

    听到这，众位行长、部门总渐渐咧开嘴，一个个都是期待的神色，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小行长最后能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甜屁。

    莫门松了松肩膀，握了握话筒，带着无比确定的信念，轻轻地说，“所以，绝对不会有，任何一笔，不完美的业务，在我管理的高锶支行发生。”

    “啪”辛甜儿手中的中性笔头断了。

    贲涛见状立刻上前收拾，趁机提醒快要暴怒的辛甜儿，“姐，还有人在。”

    辛甜儿侧脸，冷冷回了贲涛一个字，“滚。”

    在台下逐渐响亮的掌声中，辛甜儿慢慢将咬下唇的动作换成露出八颗牙的微笑，她站起来，伸出右手，用鼓励地神色看着莫门，“你有种。”

    莫门与辛甜儿握手，一脸不好意思地讲，“谢谢。”

    “如果你不想要父母的消息，为什么要申请来呢？”贲涛很疑惑，莫门明明在任职申请中写上了寻亲的理由，怎么现在却要毁掉消息来源呢？他不相信辛甜儿有这个能力吗？

    莫门皱起眉头、瘪了瘪嘴，想了一会，随后他向前一步，将头靠近辛甜儿的左耳、贲涛的右耳，认真地讲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回答，“领导让我来，我能不来吗？”

    莫门的回答让辛甜儿脑子一乱，领导？什么领导？多大的领导？贲涛也跟着眼睛眉毛乱窜了一会，不等两人再问，莫门摆了摆手，潇洒告别，“走了，辛行长、贲特助，改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