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一和表姐陈羽之间的较量，从她们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已开始。

    小一姥姥这边的大家庭里延续到她这一代，只有三个孩子。舅妈丁素梅家的表哥王子豪，唯一的男孩子，长辈们从不过多拘束，随他顽皮任性着自由成长。

    再下面的两个女娃娃，就是陈羽和小一。她们两个相差两岁，小时候都跟个瓷娃娃似的，甜糯可爱，成了全家又娇又宠的一对儿姐妹。一块儿，一块儿长大的同时，长辈们自然而然的便经常将两人推作一团相互比较。

    当她俩年纪还小，没上学的时候，家里人聚在一起就谈论着谁更白净、谁更乖巧、谁说话早，谁叫人甜……

    入了学，那能比较的方面就更多了：谁这次考试拿的第一多、谁在同年龄段得的成绩好、谁说话得体、谁将来可能在哪个更有出息……

    因为，老一辈觉得：三岁看到老。现在及时观察小孩儿的一举一动，也好为以后的教育铺垫打基础。

    就这样，两人在比较中慢慢长大，逐渐有了个人意识和脸面荣辱感后，这对表姐妹间暗戳戳的相互较量便也顺理成章。

    最初的时候，虽然陈羽一直比小一高两个年级，但两人成绩相差不大，都是班里的佼佼者。每逢寒暑假当家里三个孩子聚齐时，王子豪永远是那个最反面的典型案例，当众批评总少不了的，向两个妹妹学习的话塞了一耳朵，就快磨成茧子了。

    只是这种女娃受全家追捧和赞誉的局面，从小一上初二的时候，便悄悄发生了改变。

    那时候，中学事情最重要的一门学科数学加入了几何类内容，数学也真正进入到了有难度的部分，小一的成绩因为闹不懂这些东西，学习成绩开始陡坡式直线下滑。

    初二那年寒假，她的数学成绩第一次将将跨过及格线门槛，班里总成绩排名直接掉到了二十多名。而已上高一的表姐陈羽，依然稳坐班里前三名。

    从那年春节聚会开始，一众亲戚便围着小一为她担忧，说什么数学是特别特别重要的学科，这才刚刚开始便差到这般地步，若此时基础打不牢靠，只怕以后上重点高中都有困难。

    此话一出，小一心底止不住的惊慌害怕，而作为母亲的王月茹更是担心焦虑，当即下了决定：由陈羽帮小一补习数学，尽快打牢基础，将成绩提升上来。

    自此以后，每个周末，小一再没了以往的自由，她要赶去姨妈家找陈羽补习数学，一切听陈羽安排。逢上寒暑假期，她更是凄惨，要长驻在姨妈或姥姥家，因为陈羽要兼顾着给她和表哥王子豪一块儿补习功课。

    不过，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王子豪不愿意再和两个小姑娘掺和到一块儿了，再说他最大，被一个小他几个月的妹妹天天指着鼻子呵斥，他实在受不了，大闹了好几回，终于结束了他的补课生涯。

    最后苦的，只剩小一这一个倒霉蛋，天天做不完的数学题，听不完的训。

    陈羽这人天生自带一股傲气，加上脑子确实灵活聪明，所以各学科在她这儿都不是难题。但小一不同，好像天生对数学不敏感，理解起来特别慢，需要耐心细致的一步步拆解清楚并给足时间才能理解。

    但，对于每个人接收能力有差异这个问题，显然十几岁的陈羽还没这个意识，她只认为这很多公式和解题步骤多么显而易见啊，怎么讲了N多遍，小一这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呢？

    互相理解不了的两姐妹，长此以往相处下来必然导致一种结果：陈羽耐心全无，整个补习过程，愤怒加暴躁，还有诸多筋疲力尽的无可奈可。

    而小一，虽之前一直感激表姐牺牲自己的时间为她补课，但因为长时间听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慢慢的，她信心渐失，自我怀疑日盛，自卑与自尊齐涨，开始硬脾气回怼。

    这之后，两姐妹的补课现场，就变成了战场。她们像两只昂扬的斗鸡一般，比谁气焰大，比谁嗓门高。结果也很显而易见，这成绩是越补越差，越差越补。

    一众亲戚们眼看着小一成绩不上道，还这般冥顽不灵、嘴硬倔强，于是他们口中的夸赞对象逐渐的只剩下了一个陈羽。至于小一，自然成了第一反派，是重点□□对象。

    量变引起质量，两姐妹彻底决裂的大冲突，发生在小一初三那年寒假。

    依旧是大年初二全家团聚这天，一大早，王月茹便吩咐小一背着书包去姥姥家，说是当天聚会结束后，让她直接去陈羽家补课到开学。理由嘛，很简单，这次期末考试，小一的数学成绩连及格线都没过，分数实在是惨不忍睹。

    不过好在，王月茹为了女儿脸面，自始至终没向其他亲戚透漏过小一的数学成绩。

    这天午饭后，大人们忙着打麻将聊天，陈羽拉了小一进卧房，要即刻开始补课。自我感觉确实数学成绩太差羞于见人的小一当然没反抗，默默的照做打开了书本。

    但，冲突来的非常之快！

    当陈羽问到一个非常基本的定理时，小一答的磕磕巴巴，似是而非。

    当即，陈羽便一把甩下了书，“于文一，连这你都不会？”她怒目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和质疑，“这可是初二一开始学的内容，你是怎么混到初三的啊，把你数学卷子拿出来我看看，我都不敢想你这样能做对几道题！”

    数学卷子上可是异常可怜的分数，必然不能往外拿啊，所以小一当即拒绝，“没带卷子，我只是忽然记得不那么清楚，你让我再回忆回忆！”

    “回忆什么啊！不会就是不会，哪儿那么多理由！卷子拿出来，这破基础，你平差都咋做题啊，不考个大零蛋才是奇怪！”陈羽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着小一厉声呵斥。

    “大零蛋”三个字，一下子深深刺痛了小一，她低了头默不作声。

    客厅里，长辈们闲聊的声音迅速低了下来，众人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时刻关注着两姐妹的情况。

    默了一会儿，小一抬头，红着眼睛拿过自己的书本，准备自己埋头苦学。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陈羽是意外惊诧的，她忽然发现小一这个愣头瓜这次竟不跟自己吵了。当下没多想的她更加放开胆子，转身抓过小一的书包准备自己去找数学卷子出来。

    悉悉索索大声的翻找声自然惊动了小一，她转身眼看着数学卷子即将被翻出来，于是立刻起身猛地扑过去一把抢回书包，然后双手死死攥着藏到了身后。

    “陈羽，你别太过分，我说没卷子就是没有，翻我的书包干嘛！”气愤难耐的她终于高声反击，只是眼中控制不住的溢满了泪珠。

    除了阳台打麻将的男士们，客厅的女人们都被两姐妹的高声吵闹吸引过来，纷纷围在了卧房门口。

    姥姥严厉的对着两人各瞪一眼，然后发了话，“小羽，跟妹妹好好讲。你们两人天天比谁嗓门高斗架，是能把这数学成绩斗上去？”

    陈羽觉得自己很委屈，瘪着嘴解释，“不是的，姥姥，你看补了这么久，于文一竟连初二的基础定理都不会，这还让我怎么教啊！”

    说完，她冷冷撇一眼旁边的小一，补了一句，“再说，你看看于文一什么态度，我看看她数学卷子，有针对性的给她补习，有错吗？她什么样啊，搞得我像她仇人！”

    王月茹深知一味袒护女儿不是个办法，于是在一旁帮着教训，“小一，你姐是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给你补课，你现在确实过分了，赶紧把卷子拿出来给你姐看看，不会的抓紧问。”

    “就是，就是，卷子拿出来讲讲不就懂了。小一，你现在可是初三，多要紧啊，高中重点班要是考不上，以后怕是要越差越远了。”舅妈丁素梅平生最爱接话头。

    说完这个，她还不过瘾似的，嘴里继续絮叨，“唉~这数学吧就是难，子豪也是这方面差，那成绩有时候才考四十多分，也不知道天天学的是个啥！”

    小一眼中的泪珠再也憋不住，开始大颗大颗往外滚，只是护着自己最后一丝自尊的她抿紧了嘴巴，双手依然背在身后死死的攥住书包，任成串泪珠流进嘴巴，流过脖子，钻进衣服，凉透每一寸肌肤……

    看小一只死死瞪着自己就是不说话，更不行动，陈羽彻底来了气，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她占着理便自然不能怂，于是一个狠心，陈羽猛扑过去准备抢过书包翻卷子。

    只这一下，小一彻底暴怒！她既愤又恨，拼了命的撕扯挣脱。

    王月华两姐妹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去拉，两个小孩怎抵得过大人的力量，很快两人就被分开。

    下一秒，被扯开的小一深呼吸一口气，伸手飞快抹去眼泪，瞪着血红的眼睛把自己刚攥死的书包搁在桌子上，埋头进去翻出卷子，回身扬起高举过头，朗声高喊一声，“我说没卷子就是没有卷子！”

    接着，众人便看她手起刀落，利落的将一叠卷子撕成了可怜的条条。

    就在众人被惊呆的那一瞬间，小一拨开众人猛冲出门，一阵儿风似的旋到阳台打麻将的男士那儿，拿过于光磊的打火机后，她又旋风一样冲了回来。

    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她“啪”的一声划亮火机，然后把手中的零碎的纸条凑了上去。

    “轰”一声，一团纸片烟花盛放般冒出高高的火焰，照亮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三两秒后，一切化为灰烬……

    “看，没卷子吧。”小一扬着满脸笑意指着地上的一堆黑屑得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顿时，众人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当然，这也包括陈羽。

    事情到这儿并没结束，已把泪收干的小一转身拿过数学课本，直挺挺的立到了陈羽面前，抬头仰脸直盯盯的对上陈羽的眼睛，“从今天开始，这课，我不补了！大不了，数学成绩不要，这学，我也不上了，再见！”

    说完，她提起数学课本，另一只手已经摩拳擦掌开始擦动打火机。

    懵了的一圈人这才反应过来，王月茹首先扑过去摁住了自家姑娘拿打火机的那只手，然后直往她的背上锤，“一一啊，你这是发什么疯啊你！”

    姥姥脚上用力跺着，手上还抹着泪，“癫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愣起来不要命的！”

    好不容易抹去眼泪，姥姥对着自己的姑娘也开始吼，“月茹，这就是你养的好姑娘？！这自小不是看着挺乖巧柔顺的，咋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啊？我的个乖小一啊，要不你把我这老屋也一块儿烧了吧！”

    被教训的王月茹不说话，只背着身子揽住女儿小一默默流泪。

    王月华拽了陈羽胳膊，在一旁教训，“不会和妹妹好好说吗？怎么每回你俩都搞的跟打仗一样啊！”

    阳台上呼来喝去打麻将的男士们也已围了过来。刚刚一圈人已经被小一旋过来，又飞速旋过去的举动给惊到，所以也跟了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王家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竟一下子变得像剧院中高高的宽阔舞台，而万千聚光灯下最扎人眼的主角，自然是小一，一圈人默默看着她暂时没敢再说话。

    于光磊第一时间站了出来。他看着自己老婆女儿成了这幅样子，心疼的要命，挤进来抱了两人开始给长辈道歉，“妈，不管她娘俩的事儿，都是我的错，是我从小把小一骄纵坏了，我现在就带她们回家。”

    说完，他一把揽过王月茹母女俩的肩头，挤过人群准备立刻回家。

    在这个姥姥做主当家、是主心骨的大家庭里，几个男人从来都不太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和气的团坐在一起打麻将是他们最爱干的事情。

    舅舅王海更是不爱管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闲事，所以一直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只是今日，他看家里闹成这副样子，只能站出来做了一回主。当即劝母亲及一大家人消气，然后顺便把自己的孩子拉出来先挡一挡枪。

    可怜的王子豪也是冤屈，今儿啥也没干，只是憋在自己房里打游戏，这会儿子却被突然提溜出来痛骂一顿，还不能出声辩驳一句。

    成功将众人视线转移后，大家对于刚才小一的举动便也默契的同时选择绝口不提。而于光磊夫妇则飞快收拾好了女儿书包，沉默着带了小一提前回了家。

    自此以后，王月茹再没提起过让小一跟陈羽学习，只是脸上一直愁眉不展的，看起来甚是忧虑。

    而陈羽，同样好面子的陈羽，自然也不再过问小一学业上的任何事情，一个字头不提。

    至于家庭聚会，一众人再提起学业和成绩这些，便理所当然的直接跳过小一，当她不存在。

    只不过，王月茹并不会如此简单的便放过小一的学业。自小一高中开始，她便给女儿在外面报了补习班，同时还邀请和小一玩得来的大喜和闹钟课一起来家学习。

    毕竟，女儿在这两个朋友面前从不翻脸，而大喜和闹钟两个也时不时的给予小一指点和辅导。

    正因为此，郑琮元才有机会参与到小一的人生当中，并给了他光明正大和小一相处的机会。当然，这也得益于郑琮元独特且有耐心的辅导方式，切切实实提升了小一那可怜兮兮的数学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