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决断

    “母亲,此事我也无能为力。”

    穆夫人听说了丈夫的事让人请了儿子过来,她还是一贯强硬的语气,林馥还想嫁进穆家就必须把这件事压下去。

    “我是你母亲,哪怕你做到了一品我也是你亲生母亲,林馥就算是郡主也是要喊我婆婆的,她就这样要毁了我们穆家不成?”

    “母亲多虑了,您和父亲好好休息,父亲常说官场瞬息万变,您也不耐烦应付同僚家眷,这样正好,二位可以去过悠闲的日子。”

    “既然这样,我只有一个请求,莹儿也到了合适的年纪,如果你父亲被罢官,莹儿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她爹娘又是那种性子,怕不是前脚回去后脚就要嫁人做继室小妾的。”

    “你从小就有主意,我们怕耽误你也不敢带你出京,你在父亲身边学习的更多,我给你做的衣服扇袋放满了一个箱子,这些年,全靠莹儿陪着我,解我思子之苦,前年我染了风寒,是莹儿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穆夫人一向刚强,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母亲,”穆子言知道她的目的,更觉无力,祖父势必不会让父亲出事,但是高官厚禄绝对没有了。

    “祖父想一家和乐,想穆家永世清名,父亲想众人称赞,妻贤子孝,那田絮呢?她在余宁浪费的十年光阴又该找谁去讨?”

    “穆子言,她只是个平民女子,就算她没被卖到张家,她在继母手里又能讨到什么好处?说不定比现在过的更惨。”

    “所以母亲一直用这个理由来麻痹自己么?田絮今日在余宁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父亲的失职,田絮可能被卖到其他地方,也可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脱离泥潭,她怎样我们谁都不知道,但是,十年前父亲没有做为,十年后,父亲包庇张家,这一切都是父亲错了。”

    “好好好,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这话你去和你祖父说,看看他是要为一个普通农妇讨回公道还是要亲儿子的前途。”

    这话穆子言当然知道。

    周礼划分地位,从古至今,人便有三六九等,穆子言在祖父身边长大,心里却有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心思。

    若是祖父知道了怕是会把他逐出家门,再也不认他这个不肖子了。

    他们这等家庭,族中子弟吃喝玩乐还是小事,就怕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穆子言上辈子流放路上见多了百姓困苦,依附穆家的官员纷纷败落,一路上受尽了白眼,祖父维护的士族也没能救得了他。

    反而是穆子言救济过的百姓偷偷给他干粮和水,他才能一路撑到流放之地。

    杀田絮一人,余宁安,祖父会选择杀田絮,因为田絮是一人,余宁是万民,若为田絮讨个公道,这世间难有宁日,这天下有多少个田絮,又有多少人在父权夫权的压迫下不得反抗。

    这世上又有多少想着息事宁人的官员,田絮十年间报过官,又被官吏以家事为由送回去。

    “莹儿到底不是我亲妹妹,母亲知道,这世上的流言蜚语最伤人,若母亲为她看好了夫家,我可陪送一副嫁妆,若夫家不好,欺负了她,我这个哥哥也可以为她撑腰。”

    穆夫人不想儿子这么说,以前他们虽然不亲近,但是穆子言对她极为孝顺,从来没反驳过她的话。要知道,一个‘孝’字压下来,总你是皇室宗亲,也翻不了身。

    “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了,林馥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你这样维护她?”

    “母亲慎言,林大人如今是此案主审,她素来公正,深得陛下信任,若她因为私情枉顾律法又有何面目任职大理寺少卿,又怎么对得起她那身朝服。”

    穆子言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母亲,“母亲以为儿便是这种人么?不辨是非听信谗言,未娶妻之前愚孝,娶亲之后耽于美色。”

    穆夫人自然知道穆子言本性刚毅,小时候就不许侍女近身,长大之后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无,凡事亲力亲为,生活简朴,但对外交游从没出过纰漏。

    “你父亲被罢官,我自然是跟着他一道回京,莹儿还小,就在我身边多留两年吧。”

    穆夫人此言用意很明白,若是罢官,她就带着莹儿回穆府,有莹儿日日温柔小意,就算林馥再貌美,在穆子言心里也会一日日偏向莹儿。

    莹儿和穆家利益一致,穆家在,她才能好过,但是林馥不一样,她可以踩着穆家爬的更高,谁愿意在外争锋,回家后还要和身边人勾心斗角。

    子言早慧,这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被林馥这样的美人儿迷了心智,不说他,就是穆夫人自己,看到这样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也得愣神好半天。

    “母亲喜欢莹儿,不如正式摆了宴席,认她为义女,以后亲戚走动也方便。”

    穆夫人只推说头疼,又说莹儿年纪小,过两年再说,让穆子言先下去。

    穆子言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倒去了府衙。

    只林馥一人在屋里,屋子里熏了香,并不是林馥常用的香味。

    “郎君好生无情啊,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此狠手。”林馥在田絮走后不久就想通了,只穆子言一人知道她的行程,今日也是穆子言引着她出来的。

    算计自己的父亲,这行为可称不上是君子,但是,此举又是君子所为,为民请命。

    “我人微言轻,若只是我一人,田絮今日必死无疑,但是郡主不一样,郡主在,此局可活。”

    “那田絮不过普通民妇,你这样,可值得?”

    “郡主认为不值得么?若郡主也觉得为了田絮不值得,此刻就不该坐在这里了。田絮首先是她自己,才是女儿、妻子、母亲。”

    “她反抗卖自己的父亲继母,反抗买下自己肆意打骂的丈夫,反抗助纣为虐的伥鬼有什么不对?”

    “人口买卖,虐婴杀婴都是罪,他们偏安一隅,到忘了这天下不是他们说了算。”

    “郡主,这世事怕不会如郡主的意。”

    林馥双目明亮如星子,“我知道的,但总是要有人迈第一步。”

    穆子言大逆不道,林馥不遵礼法,二人与这世间格格不入,明明有阳关大道,却偏要逆流而上。

    林馥贪婪,想要华服美食,想要过得更好,这世上对女子的评价无非两种,一种在内宅打理家事,贞静为主,一种入朝堂,比男子做得更好才能站稳脚跟,注重能力。

    无论哪种,都不能有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欲望。

    看着穆子言眼底的爱意,林馥突然觉得有些乏味,这个世界上,真正爱她懂她的人只有一个。

    哪怕知道她美艳皮囊之下是多么腐朽空洞的灵魂,也会一如既往的爱她。

    “穆子言,你有欲望,是什么呢?不是男欢女爱,也不是封侯拜将,更不是青史留名。我知道啊,从见我的第一眼你就爱上我了,但是那个时候你希望用我来牵制北狄王,所以你压抑本心,现在呢,终于可以解放自己了。”

    穆子言所走的路是一条千古无人走的路,他会被千夫所指,亦会青史留名。

    圣贤书都把人分三六九等,这些士大夫维护的也是统治阶级,他们可以爱民,却没有会真的把民看的和士人一样。

    林馥想起前世有些现代人比古人还封建,不知道他们看到离经叛道的穆子言作何感想,穆子言为了一个民妇设计父亲,背叛家族,背叛他所在的阶级,家族锦衣玉食的养他二十年,最后却养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哈哈哈,穆子言,你如此一做,可是彻底背叛了穆家,背叛了你祖父。”

    穆子言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平静无波,“如郡主所说,总要有人走这么一步,若每个人的想法都是独善其身从长计议,就算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世间再无帝王权臣,人人皆可读书,百姓不跪大夫,贩夫走卒能与饱学之士坐而论道。”

    “就算这世间仍有偏见,仍有人觉得女子不配为官,穷人不配读书,侍者可以随意打骂,但是,女子穷人侍者不会因为身份感伤自身,他们有机会改变命运,权贵再也不能随意杀人,这世上会有律法约束他们。”

    穆子言上辈子也是权贵的一员,穆家抄家流放不是因为他们做了错事,而是穆家在皇权斗争中输了。

    他们的败落是权力交替的后果,也许会有新的文臣之首,也许新帝雄心壮志再不受权臣裹挟。

    “有很多人觉得高位者有权利决定位卑者的命运,地位低下便不能反抗,有这样的想法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对人卑躬屈膝,没有尝试过奴隶的生活。”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么?”

    林馥感觉体内蠢蠢欲动,她在穆子言身上看到了赤诺完颜漠白和昶都没有的东西,穆子言是把人当人的,和身份地位无关,也和学识品行无关。

    她搭上穆子言的双手,“这条路只能你自己走下去,永远不要回头,也不要奢望有人和你同行,你反抗的人会杀了你,你试图救助的人也不会理解你,今日是同袍,来日就是敌人,只有你自己会永远走下去。”

    穆子言抬眸,林馥面容姣好,往日里她眉目之间好似笼着一层薄纱,美则美矣,却不似凡尘中人。

    “苦海无涯,唯有自渡,我只能在他们心里种下一粒种子,迟早有一天能开花结果。”

    “郡主,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了敌人......”

    “没关系,你可以杀了我,让我成为你道路上的一具尸骨。”穆子言喜欢林馥,毋庸置疑,好感度骗不了人,但是,如果他因为对林馥的爱就放弃了理想,那他也就不是穆子言了。

    此举利在千秋,他会有一时之骂名,但有万世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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