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故里

    第二天,莹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穿着素净的裙子去穆夫人房里。

    穆夫人喜欢女孩子端庄素净,最好和画上的侍女一样,她身边的丫鬟有宫里出来的,莹儿小时候可学了好长一段时间规矩才能得她一句夸赞。

    穆夫人面上不显,但是眼底敷了好几层粉,眼球也有红血丝。他和丈夫悄悄儿的给儿子送信,让他回来,自己枯等了一整晚都没见儿子的影子。

    如果儿子没了,就算保住了体面又有什么趣儿,还不如他们母子一道去了。

    “义母,”莹儿温顺的跪在她脚边,把头枕在她膝上,“莹儿听说义兄和郡主昨夜好威风,伙同找小将军一起制服了歹人,昨夜围攻府衙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城里都是他们的人。”

    穆夫人眼圈一红,心里却轻松了,和张家还有余宁的那些地头蛇比起来,当然是儿子最重要,她和丈夫初来余宁之时不懂规矩,哪怕是首辅的儿子儿媳也吃了不小的亏,后来还是族叔从中调和,他们才回到正路上来。

    她自小对儿子严格,也是希望他成才,因为出身,她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好在儿子争气,小小年纪文采斐然,喜得他祖父亲自把他待在身边教导。

    后来她随丈夫外放出京,但是心里是想着儿子的,昨夜里她央求丈夫给、儿子送了一封信,子言打小就孝顺,一定不会忤逆她的。

    后来,她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儿子,和丈夫等了一整晚,第二天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门。

    她低头望着莹儿,这孩子头发又浓又密,发丝儿软,她常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以后去了别人家可怎么办啊,没想到算计起她来心一点也不软。

    如果昨日儿子死了,她哪怕豁出去这条命也得报仇,但是儿子活着,瞒着爹娘和林家的小丫头演了一出好戏,这个时候,她剩下的只有愤懑,当然不是对着儿子和丈夫的,这都是她的亲人,她唯一能恨的只有永安郡主。

    “你不够漂亮,也不够有趣,说好听的是端庄,难听一点就是木讷。以前我把你当正室夫人培养,养的板板正正的,现在你要进我儿院子里只能当一个妾。”

    穆夫人感觉到莹儿身子一僵,继续不紧不慢的说,“我可以让你做子言的妾,你也可以找郡主报仇,但是,你绝不能伤到子言一分。”

    “你父母都是因为郡主才死的,我也因为郡主颜面扫地,我们都恨她,如果我不带着你,你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你可以报仇,但是事成之后你就去地下尽孝吧,我儿的正室绝对不能有一点污点。”

    莹儿以一种绝对顺服的姿态跪在穆夫人面前,她父母死了,但是还有弟妹,以穆家的能力,捏死他们比捏死蚂蚁还简单,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哪个年轻姑娘不喜欢花儿粉儿的,偏偏她老气横秋,穆夫人哭她就不能笑,穆夫人笑,哪怕她再伤心也不能哭。

    爹娘希望她光耀门楣,穆夫人想她做个合格的主母,弟弟妹妹想她是个温柔的姐姐,最好能拉他们一把。

    我现在也是为自己而活了吧。

    莹儿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她从小看到的就只是这片天地,她没有读过圣贤书,也没有上过朝堂,更没有去过战场,她就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我是为了自己报仇的。

    牢狱里,张瑶靠着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成王败寇,她无话可说。父亲待她如掌上明珠一般,家里虽是兄长再管事,可父亲也会听她的意见。

    家里虽有绣楼,她和妹妹都没有上去过,平日里读书识字投壶,颇有闲情。

    在林馥没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余宁是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不必汲汲营营于官场名利,几个知府大人也好说话,张家的女眷是各府的座上宾,婶婶叔母都极为和气。

    有时候张瑶去庄子上,会有几个疯子冲出来拦着她,父亲说这些都是刁民,张家已经待他们够好了,他们还不知足。

    林馥来了,乡下的一个女人出来喊冤,父兄被下了大狱,娘亲被娇惯着过了一辈子,妹妹年纪小,张瑶才出来主事。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么?”

    她想见林馥,可偏偏来的是这个女人,换成任何一个人她都可以维持张小姐的体面,但是,这个女人曾经只能仰望她,现在却是她居高临下的俯视张瑶。

    “林大人事忙,自然无暇来见你这个犯人,换我来也是一样的。”

    “你,一个乡野村妇懂什么?林馥把你带在身边只是为了彰显她的仁义,去了京城,你要怎么和你的官场同僚相处?告诉他们你吃过猪食,睡过猪窝,还和一个男人被迫生下了两个孩子?”

    张瑶恶意的笑了,“他们怎么会接受你这么卑贱的女人和他们同朝为官?”

    田絮最近吃得好,身上也结实了,再不是以前的样子,但是在张瑶看来,这个女人还是匍匐在她脚下,求她救命,却被随从一脚踢开的可怜虫。

    “从前你高高在上,倚仗父辈的荣耀,现在只不过是你们输了,你和你的父兄一样,趴在我们身上吸食血肉,你们张家的富贵建立在我们的尸骨和血肉上,张小姐,你说的,成王败寇,你该认命了。”

    “不,我不认,怎么能是你,怎么能是你们,凭什么?”

    她可以输,但是她不能输在这些人手里,也不能因为这些人死。

    “你们是张家的奴仆,我还劝诫过哥哥免了你们的租子,你女儿生病我还给你钱请大夫,你们有人不听话要被族里沉塘还是我求情,我对你们不够好么?你们恩将仇报。”

    “好?养一只狗,高兴了给一块骨头,不高兴了踢两脚,张小姐,你还记得我女儿是怎么病的么?是你妹妹非要在大冬天的让她去池塘里找一只簪子。”

    “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我妹妹是主,她是仆,仆人又怎么能对主家心怀怨恨?”

    “高低贵贱,我生来就命贱,可是现在,衣衫褴褛关在牢里的是你。”

    田絮信命,所以在家里时忍气吞声,希望继母看在她还算乖巧的份上能给她说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别把她卖给隔壁村四十岁只会喝酒打人的老光棍,没想到继母和父亲把她卖了。

    她顺从过,也反抗过,她也曾是那些老古板口里的贤妇典范,她也曾宁死不屈,但是有什么用。

    那些人说她不顺从,哈,她顺从了十几年,做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说她不勇敢,她一个人在山林里藏了整整三天,他们还想她怎么样。

    她顺从的时候说她应该反抗,反抗的时候说她顺从,她这一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失败品。

    她有什么错,被卖,被打骂,女儿死了,儿子仇视她,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世人只说她的错,偶有说她继母不慈,却没人说父亲卖女儿不对,也没人说从别人手里买媳妇不对。

    “我要,”她抓着栏杆,眼里出现不一样的神采,“我要换种活法,几百年前女人不能当官,现在女子可以做将军做宰相,现在人分高低贵贱,几百年后说不定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和我们也是一样的。”

    她受够了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才是受害者,就因为他们强大,所以要自己忍耐么?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张瑶嗤之以鼻,她是张家的女儿,她父亲是当地豪族,她一生下来就注定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田絮和她是两种人,张瑶注视着田絮的背影,想到她身陷牢狱的亲人,田絮踩着他们爬上高处。

    “真是不公平啊。”

    张瑶喃喃自语,伸手捂住了眼睛,却有水渍从掌心流出。

    她的母亲和妹妹该怎么办,她夜闯府衙,欲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她们都死了,母亲能不能保住张家偌大的资产,虽然她留了忠心的仆人,但是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那些女人,说好了杀了林馥就给她们土地和钱,让她们的孩子进张家做活,她们答应的好好的,最后叛变的也是她们。

    张瑶从来没见过温顺的和小绵羊一样的人杀人,流了好多血,她们不要命一样的杀人。

    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林馥死了,余宁就和从前一样,她们为什么要救林馥。

    翌日,有新的知府前来,牢里的人该杀的杀,该判的判,张家的事也被摆到明面上,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张家父子行刑那日,大半个城的人都来看了。

    “这就是大善人,大老爷,他府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对,都是搜刮我们的,他的银子本来就是我们的。”

    下面的人眼里亮的可怕,张老爷知道那种神情,他见过很多次,自己脸上的,族里人脸上的,贪婪。

    以前他们能填饱肚子,有一件完整的衣服就是幸事,从来不敢奢望太多,但是现在,大老爷被更大的老爷砍头了,张家的东西都是搜刮什么民脂民膏得来的。

    所以,这些东西理应属于他们。

    白日里张家的男人砍了头,张瑶判了流放,夜里,几个人围了张家的府宅,趁着里面的人睡熟了,张家这几天很是发卖了一批下人,连看家的护院都没几个了。

    他们趁着夜色翻过了墙头,打开了大门。

    张夫人和二小姐彻夜未眠,忽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母女二人不是蠢人,当即收拾了细软藏进了密道,胆战心惊的躲了一晚上。

    穆子言带着父母回京,一道回去的还有穆夫人死活要带上的莹儿,穆谨身上职位未除,但是他知道等回京之后,陛下定然不肯放过他。

    林馥骑马而行,小将军送了他们一路,实在不方便再往前走了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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