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赶着回京只是因为一件事，三公主回来了。

    天家的亲情很有意思，虽说皇家无真情，但是，临安帝对自己亲女的感情未免太过淡薄了一点，幼女丧命，大公主是杀女仇人的女儿，那剩下的这个呢？

    把三公主早早扔到战场历练，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刀剑之下，一样会身首异处，他这相当于放弃了自己仅剩的两个孩子。

    “几位公主年幼只是都跟着祖父一道学习，陛下疼爱小公主，但是对大公主和三公主来说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直到......”

    “直到皇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说实话，别说中宫皇后了，哪怕是普通人家的主母，都没有这样干的，你想要荣华富贵就别想丈夫只有你一个，要不然如同富昌伯夫人那样婚前说清的，丈夫沾花惹草她打的也是丈夫。

    “此事皇后是主谋，但是陛下疑心所有人，他虽表面上倚重贵妃，但是，六宫大权贵妃摸不着一点，都在陛下的女官手里。”

    “三公主回京有好处也有坏处，她可以离皇位更进一步，但是，也会失去她最大的倚仗。”

    “公主领兵，但是军权却在皇帝的心腹手上，一旦三公主回京，她就会成为一个普通公主，甚至还没有大公主的优势。”

    “这位陛下看着处于弱势，但其实一点不弱，韬光养晦，陛下做的比谁都好。内侍监只听命于他一人，楚将军不能擅离职守，赵将军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至于韩将军，他是陛下一手提拔的。文臣无兵权，若祖父致仕，左右丞相必定是以云相为尊。”

    “右相？”林馥入朝为官对这位右相不甚熟悉，朝会之时，这位右相着朝服和云何一左一右，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却双鬓斑白。

    “沈相一心为民，刚正不阿，却被排除权力中心十几年，后来云何回京任丞相之位，祖父为了平衡朝堂，才上言调沈相回京。”

    这游戏的官职制度，林馥看一次吐槽一次，明朝废除了丞相制度，所以才会设立内阁，刚开始的内阁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助理，是皇权高度集中的衍生物，并没有多少权利。最后，首辅却成为了有实无名的丞相，不经过内阁批准，皇帝的政令甚至无法传达。

    皇权需要制约，相权也需要制约。

    平衡？穆首辅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平衡，他希望皇权处于制衡之下，陛下能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他希望陛下能成为尧舜那样的明君。

    “三公主此次说不定会召见你。”

    “我？我不过微末小官，虽然风头正盛，但是陛下对世家的不满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三公主拉拢我只会得不偿失。”

    穆子言的目光在她秀美的面孔上划过，心下想到三公主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不由得担心。

    林馥依稀记得三公主是个巾帼英雄，不爱红装爱戎装，她的眼里一样充满野心，皇家的孩子，无论是体弱多病的大公主，还是战场杀敌的三公主，都一样有着对皇位的憧憬。

    “权利动人心，你难道就没想过那个位置么？”

    穆子言有前世之利，但重生并不意味着这一世一帆风顺，若他流露出一二分反意，不必临安帝动手，祖父就能先打死他。

    “清名？穆家的百年清名来自于祖父，兵权？穆家是文臣，连兵权的边都摸不着，离皇权最近的是王爷公主，离陛下最近的是后宫妃妾。楚将军有名望，有人信，手里也有兵，郡主不若猜猜，若将军要反，有多少人追随她？”

    楚岚镇守边关，若她反戈，前有狼后有虎，胤和切断粮草供应，那边北狄就会趁虚而入。

    至于后宫嫔妃，几千年才只有一个武则天，无论子嗣是男是女，但凡有点雄心壮志的，都不太喜欢母族干涉自己。

    穆子言打开窗，有雨丝飘进来淋湿了他的发丝。

    “我父母十年前战死沙场，那一站，他们本来可以赢得漂漂亮亮，可以得胜归来。”

    “十年前，郡主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亲王殿下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自此生活在陛下的监视之下。”

    太后的孙儿那么多，更何况那时候太子还在世，她怎么会可怜一个和她没有血缘也并不亲近的孙子。

    “先秦王妃在宫中之时和太后并不和睦，甚至还时常有口角发生，太后并非先帝中宫，也一辈子没有坐上中宫之位，对着嫡子嫡妻，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大截，何况娘娘初入宫时还做过荒唐事，后来，还是先帝把她的性子一点一点掰过来了。”

    “但是，娘娘还是心软，让娘家女孩儿入宫，还是皇后之位，我入宫谢恩拜见皇后之时，她言辞间似乎以为陛下属意我入宫。”

    皇后日夜悬心，生怕陛下废了她，一旦这些老臣致仕或是服软，陛下一定会先废后，按年龄来说，这些朝臣不一定能活的过陛下。

    贵妃别想了，她一辈子坐不上后位，那只能从官宦人家的女儿中选，这时候林馥又来了，虽然明面上是为了和亲北狄，后来又赐婚穆子言。

    但是皇家的节操，永远是负数，和臣子儿子兄弟抢女人的实在是不少。

    林馥长的那张脸，连女人都心动，是以当日皇后说了很多含沙射影的话。

    林馥伸出手接了些雨水，赵王秦王想争一争，两位公主又岂是好对付的，更何况当今浸淫帝王心术几十年。

    同一场雨，不同的高度有不同的风景。

    临安帝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耄耋老人了，要不然怎么能梦到过去的事呢？

    “朕昨夜又梦到阿烛了，她风华正茂，但是朕已经老了，奈何桥边，不知她还能不能认出朕。”

    无一人回答，但是临安帝知道他们都在。

    天子的眼睛，天子的利刃，他们是属于天子一人的暗卫。

    内侍监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燕三的那些小心思他一清二楚，内侍监有多少别人的眼睛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太祖皇帝曾建明德女子学院，又另外建立了育婴堂，这些地方出来的，才是皇家真正的亲信。

    学院教出来的女学生入朝堂，无论是官居高位还是微末之流，都是能办实事的，这本来能成为皇帝最忠心有力的班底，但是，第五代皇帝，当时的景帝，他被母亲和姐姐压制的太久了，一朝登位，倒行逆施。

    明德学院也因此受了重创，不复昔日盛景。到了先帝时期，才慢慢好了起来，然而，先帝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短命，更倒霉的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比他更短命。

    “阿枝，朕明明是天下之主，为什么护不住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呢？”

    阿枝腰上缠着软鞭，脸上从右眼到左嘴角有一道疤痕，她是孤儿，在育婴堂长大，育婴堂背后是皇家，她也算是皇家养大的，更何况，她们这种暗卫一旦背叛，等着自己的将会是无休止的追杀。

    小公主失踪是她们护住主不利，陛下盛怒之下要处死她们当日值班的所有人，是云妃娘娘进言她们才能活下来。

    但是，同样，她们都被拔了舌头。

    “穆首辅真的一心为民么？把沈明镜排挤出去的是他，最后把沈明镜一手推上相位的也是他。只因为他们走的不是一条道，这些人，就算大军压境，明日江山就要易主也是一个德行。”

    “朕要打仗，他们说以和为贵，不能丢了泱泱大国的风范，朕要犒赏三军，他们说武人骄纵，这朝堂之上，不只是这群文人的天下还是朕的天下。”

    阿枝像影子一样矗立着，临安帝也不是想倾诉，只是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穆家的人不想朕再封赏楚家，朕就成全他们，穆夫人想要个身份尊贵能力强又聪慧的儿媳，朕也成全她，就是不知道她满不满意，这是常家的天下，一寸都不能少，不管是外邦还是内贼，都不能觊觎真的天下。”

    “阿枝，那件东西送去郡主府了么？”

    阿枝比划了几下，一个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走向前去，细声细气的说着，“已经借燕三的手送给郡主了。”

    临安帝满意的点点头，“很好，既然是林家的东西，就该物归原主，若是朕的女儿还在世，现在也和她一般大了吧。”

    云烛和平阳侯夫人交好，林馥小的时候临安帝还抱过她，十几年过去，那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像她母亲一样聪慧。

    林夫人被称为京城双姝靠的正是心机手段。

    琉璃棋盘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黑白棋子晶莹剔透，这局棋在他的寝殿摆了十年，他从未下过一步，现在，棋盘上的棋子都到齐了，这局棋，终于可以开始了。

    数十个暗卫隐匿在黑暗中，他们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他们不会痛不会累，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保护皇位上的人。

    林馥入宫复明的时候，这些暗卫就藏身在她身后的房梁之上，只要临安帝一声令下，林馥就会血溅当场，事后再由她们的人乔装出宫，而林馥的尸体，就扔在某个枯井里。

    这皇宫的孤魂野鬼那么多，多她一个不多。

    临安帝答应过云何不杀林馥，但是留下她始终是个隐患，林馥全身上下能看的也就这身皮囊，内里自私任性，狡猾残忍。

    既然这样，他就留下这幅皮囊，反正，云何这么多年想要的就这一个，他全当是成全这一片痴心，也算了了阿烛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