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谈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书房里,穆子言跪在地上,“孙儿不愿。”

    “默之啊,永安郡主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心志坚定,朝堂之上可助你,族中琐事亦可帮你。林家虽与穆家不合,可她是个好孩子,心怀天下苍生,知礼明理,你作何不满意?”

    “非也,郡主之品貌默之平生罕见,心中亦仰慕郡主,只是陛下赐婚,郡主心中有所不愿却不能辞,默之不能趁人之危,况且,若郡主入得穆家,默之恐心生怖惧。”

    若真的背道而驰,穆子言也希望能与林馥堂堂正正一较高下,而不是用龌龊手段让她亡于穆家后宅。

    穆子言见林馥,首先看到的是她不输任何人的能力手段,再是她的狠辣心性,最后才是她的绝世容颜。

    林馥上辈子能在北狄站稳脚跟,甚至拥有了不输北狄王的权势和威望,其中种种艰辛,穆子言当然明白。非我族类,北狄对她一定是提防戒备的,语言不通,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在此情况下,她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皇后娘娘未入宫前也是天真明媚的少女,做得一手好诗,先帝曾有意让她入翰林,没想到她极有主意,她想得到的,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官位。

    她凭才学入选宫闱,本想一展所长,以妻子的身份辅佐帝王,以国母的身份匡正社稷。只可惜,当今手段强硬,几个回合下来,皇后退居后宫,甚至连六宫权柄都摸不到,只能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若林馥真的嫁给了穆子言,穆子言必定会因她才能而对她多加防范,一个聪明睿智却又一心想与你为敌的人,与这样的人同床共枕,又怎能安眠?

    “郡主真的决定了么?”

    林馥相信以穆子言的人品,不会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在内宅。

    穆子言会在官场算计她,哪怕会让她和亲北狄,客死他乡,也绝不会用后宅阴私手段对付她。但是,不知为何,林馥下意识里会防备他,甚至是厌烦他,恐惧他。

    在外人看来,林家和穆家绑在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际上,二人相互防备,真应了那句话,日日和仇人同床共枕,哪得一日安眠。

    “郡主府已经修好了,我不便在留在穆家,明日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

    “是,郡主。”

    左相府里的绿梅开了败,败了开,始终等不到她的女主人。

    “我听同窗说,再没人比左相更懂得莳弄花草了。”阿萱在国学上学,有同窗好友也会请到相府里小聚,一来二去,他们自然也见过左相照料这些绿梅。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惜无赏花人。”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云何把对林馥的情意都寄托在绿梅上,当日不过是长姐戏言,云何却记了将近二十年。

    “若舅舅心有不甘,当日为何不说?”

    临安帝召见云何,为的就是赐婚一事,临安帝知云家和林家的旧事,如果云何反对,临安帝必定会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了啊。”云何抚摸着阿萱的发顶,这孩子送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哭声都和小猫似的,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若来日大事能成,他必定会向林馥负荆请罪,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利用林馥,利用她对付穆家。

    阿萱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今日,都在想,舅舅那时候是不是就开始担忧了,穆家玉郎,整个胤和风姿最出众的儿郎,舅舅也在怕林家的姑娘会真的爱上他吧。

    “孙大人,还不想说么?”

    燕三把鞭子扔在盐水里,接过随从递给他的干净的帕子,他手上戴了指钩,尖端部位的尖刺已经完全染红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些硬骨头,为了他们的理想,宁死不屈。

    燕三喜欢这样的人,更喜欢折磨这样的君子。

    要是是穆家的那位公子,不知道折磨起来会不会更有趣。

    “陛下的心愿达成了,诸位,领赏吧。”

    没有人回话,他也没指望有人应和,他们都怕他。

    燕三回到房间,展开折子,一字一句看着,都是弹劾他们内侍监的折子,他眉梢眼角浮现出愉悦,眼尾眯起来,那是真正的,发自心底的愉悦。

    总有些刚正不阿之辈想要清君侧,想要帝王亲贤臣远小人,谁是贤臣,谁又是小人,他们这些小人,才是帝王真正的意志。

    燕三拿起酒壶大口饮下,宫宴之上林馥喝下的正是这种酒。

    “郡主,结盟了。”

    郡主府是他安排人修建的,其中的随从亦有不少是他的暗线,如果这位郡主足够聪明,就知道该干什么。

    三公主宁折不弯,不屑于这些弯弯绕绕,换一个皇帝呢?

    皇后宫内一片狼藉,她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脸面,又被一个妾室踩到头上,气冲冲的回来,女儿还不给她好脸色。

    “母后,您才是胤和的国母,却因为一个贵妃回来,像什么样子?”

    大公主单名一个蔓字,自幼体弱,并不常出去,像这种宴会,从头到尾下来得好几个时辰,她根本撑不住。

    “父皇的这些手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还没看明白么?能让文武百官齐心协力的,只有您啊。”

    常蔓那时候还小,只记得母后做错了事,父皇想要废掉母后,那时候天还很热,文武百官顶着大太阳跪在宫门口劝父皇收回成命,熬了两天,倒下好几个老臣,终是父皇先撑不住,收回了旨意。

    母后的后位保住了,但是更让常蔓惊心的是这些大臣的力量。

    坐到父皇那个位置,一言一行为天下表率,可还是会被臣子逼迫。

    怪不得父皇想要制衡这些朝臣,他们今日能逼得父皇收回成命,来日他们想换个皇上,父皇还得乖乖听命不成?

    父皇设内侍监监察百官,这内侍监之中又有多少人是大臣放在父皇身边的耳朵。

    常蔓常常在想,如果我登上皇位,我要怎么做,我不如三妹手掌兵权,我身体很弱,说不定会悄悄死掉。

    如果皇贵妃没死,她又会怎么做?

    往前推二十年,皇贵妃才是整个上京最出众的女子,她对政事有自己的见解,她精通机关之术,听说她于敌军之中救了父皇,父皇感念她的恩情,又仰慕她的人品,才封为皇贵妃。

    能和皇帝讨论政事的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但是这个角色却被皇贵妃取代了,母亲自然心中愤愤不平。

    可是,母亲当初既然奔着那样的念头来,就该接受自己的失败,这后宫之争,比朝堂之斗还要激烈。

    皇贵妃对内是贤内助,对外是女相,那时候,整个后宫都笼罩着一层阴影,在她去世之后,这层阴霾更严重了。

    常蔓张开自己的手,柔弱无力,像是透明的一样,她常年卧床,脸色极差,一句话都要断断续续的,林家家主在进宫那日曾来拜见过她。

    阴沉的寂静的宫殿里,雪肤花貌的少女就静悄悄的立在那里。

    投诚。

    她几乎都要笑了,她这样的身体,都不用三妹出手,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有人效忠么?连母后的母家都围绕在三妹身边,给贵妃的礼物比皇后的还要贵重。

    但是,她心里却陡然升起一个念头,都姓常,我为什么不行?

    我可以下旨广招名医,我可以用全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养着,我要活着,我要做胤和的主人。

    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坐到那个位置上,生前着龙袍,死后入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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