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晚上八九点钟，好像就是深夜了。

    东升在胖子的引导下，两人早早就进入了预设的观察点，或者说埋伏区。胖子找的地方不错，身下是绿草，身上还是绿树枝，他下午劈了一些银杏树枝堆在那里，外人一看，肯定还以为那里是堆绿树枝，其实呢，东升和胖子早早就溜进这堆树枝里，像狙击手那样，做好了埋伏，也做好了伪装。

    二人趴在草地上，身上盖着银杏树枝，银杏树那种特有的药香味，闻起来很提神。

    这个点离山顶的那棵树有一二百米，很好观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胖子也没有忘记享受，他要好好招待客人呢，所以，他用大可乐胖子灌了5升左右的凉白开水，还在这凉白开里泡了乡下的薄荷叶子，添加了冰糖，喝起来甜甜的、凉凉的，胜过城里卖的所有冰镇饮料。烟在这山上是绝对不准抽的，东升不抽烟，胖子更不抽，如何打发这等待的漫长时光呢？

    “山人早有安排。”

    胖子诡秘地笑着，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掏出个塑料袋，东升看了，全部是炒得金黄的、粒粒饱满的南瓜子。那可是他最爱吃的家乡零食，小时候他和胖子去偷邻家晒在外面的生南瓜子，没少被撵得鸡飞狗跳的，掂掂分量，这个袋子里足足有一两斤呢，够他俩深夜寂寞，嗑着瓜子聊天的。

    “你还去偷人家的瓜子？”东升在黑夜中笑。

    “啥呀，咱还能去干那些屁小孩的事？好歹我现在也是个山大王了嘛，还缺这……我告诉你哈，这些都是咱这山里的出的货。”胖子躺在树枝中，解释道：

    “我今年在树林里试着种了一些丝瓜、南瓜和冬瓜，当然还有西瓜，收成还不错。南瓜今年种的不多，明年想再多整点。今年的南瓜子我都给你留着，就知道你好这一口呢。”

    “……”东升抓一把南瓜子在手，一时无语。

    按照胖子的说明，现在时间还有些早，那棵树的奇迹，一般都要到晚上十二点左右。

    乡下的夜安静得很，恍惚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这哥俩躺在埋伏窝里，一会看看那棵黑夜中静立着的树，一会看看天上的星星，有点神秘，又有点惬意。

    东升还有一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那时候，没少偷偷跑来，躲到村集体的稻草堆里看星星，还看月亮。虽然事后多会被大人教训，甚至挨揍，但他俩还是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所以“屡教不改”，总会忍不住重犯。

    瞅着聊着，东升望着天空出了神，原来月亮已经出来了，一如既往地在天空慢悠悠地踱步呢，刚一愣神，就听见旁边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一种野兽沉重的喘息，又像在极力地压抑着，呼吸不出来，东升吃了一惊，急忙要向身边的胖子示警，回头一看，禁不住想笑——

    这个胖子，居然睡着了，打呼噜呢。

    他白天劳累辛苦，真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东升不忍心推醒胖子，有这个家伙在旁边，即使他睡着，也足以壮胆，何况这里曾经是他们小时候的玩乐之处，那棵树，还是两人亲自栽下的，有什么不安的？自己正好躺在这里看风景，要知道，这种场景，可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四周很静，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还有风，也是轻轻的暖暖的，旁边的胖子的鼾声，好像很有感染力，东升努力睁了一下眼，他觉得自己没有睡着，然后他又努力地睁眼……

    “来了，你看那树……”旁边的胖子突然停止了鼾声，用手肘推了推他，压低了声音说。

    “哪？”东升晃晃头，他明明没有睡着呢，但突然发觉自己其实也在打盹中。

    “你看咱们那棵树，有没有什么异常？”胖子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那树，好好的呀，没……，不对，它怎么会？”东升迟疑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

    那棵树果然有蹊跷。

    此时星空璀璨，天空中一片亮堂，但这座小山地势比较低，山上树木也长起来了，在白天当是郁郁葱葱的，到了夜晚也就显得像泼墨的山水画，有些灰暗。山顶上的那棵树也是这样，看上去背景比较暗，有些像不太成功的艺术照中的剪影，那棵树在夜色中，和背景有些浸染在一起了，刚才的印象就是这样，这也才是正常的状态。

    可是现在，背景还是灰暗的，那棵树却鲜明起来，它似乎变得更亮了，恍惚之间，它整个都显出一些微微的毫光，不易察觉地放射着，就像金银财宝在暗室中，总觉微光闪烁。

    “这棵树在微微放光呢？它莫非是个啥宝贝？”东升凑近胖子耳朵问。

    “别出声，再等等。”胖子在嘴唇前竖起了一个手指，黑夜中也能看见他的眼睛眨巴得很厉害。

    胖子的状态影响了东升，他安静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棵树。

    很明显，胖子在卖关子，他还有什么发现要展示给他看的，从小开始就一直厮混在一起，胖子的心思他实在太了解了。

    “来了。”

    胖子在旁边轻轻提醒他，他能感受到，这家伙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他居然也在激动。“看那，树梢左……”

    顺着胖子的手指，东升一下就看见了一个活动的东西，那肯定是动物，它被发现并不是它现身了，而是它让树梢有了一丝微微地晃动，然后，有一个很小的圆圆的东西出现了，很快被确定为是个小脑袋，接着圆脑袋上长出了一根线，一根线又变成了两根线——那是一张嘴？

    “一只鸟？”东升轻轻地问。

    “一只不简单的鸟。小声点，别把它吓跑了。你运气真好，一来就能看见它。”

    “它并非经常出现？”

    “每个月圆月前后两三天吧，这个月我还是第一次见它。”胖子声音本来很低，说到这里却突然有点兴奋：

    “快看，它开始了。”

    “开始啥？”东升有些不解，然后他看到的，直接把他惊呆了。

    不是吓到了他，而是这种场景，他从来没见过，甚至也从来没想过。

    这只鸟，在那棵树里只露出个脑袋和嘴的奇怪的鸟，它在干什么呢？

    它……几个意思？

    只见树梢的左侧，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张尖尖的长长的嘴，这张嘴一张一合中，好像在招呼什么，或者吸纳什么，东升才冒出这个念头，就发现它可真的在吸纳呢，原来天空中不知道何时飘来了一朵云。

    这朵云在月光下，一边是白色一边略灰，它好像有意识一样，或者是身不由己的，看不见它在移动，但过一段时间，就发现它确实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它这是在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山顶，靠近了山顶树梢？以肉眼难以发现的速度？

    东升突然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禁不住全身一震。

    “你明白咋回事了？”胖子问。

    “它，它在吃云？”东升回答得不太自信。

    那小鸟好像真的在吃云，它的嘴撕扯着那云，那云就像有人调侃的那样，“好大一个棉花糖”？！它真的像一朵棉花，一朵漂浮在空中、味道不错的棉花，那小鸟似乎在吃一口，又撕扯一下，再吃一口，再撕扯一下。

    “它这是……？”东升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有些迟疑。

    “它就是在吃云，你刚才说对了。”

    “可是，为什么？”

    “没为什么，它就是在吃云。”胖子的声音里有一种调侃的意思。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它这是什么意思？”

    “它也没有什么意思，它就是在吃云。”

    胖子呵呵笑着，看了看东升，夜色中看不明白，但知道他一定是面露焦急，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偷偷看这事好久了，我觉得呀，这朵云不是云，是食物；这只鸟也不是只鸟，是树的魂魄；这只鸟现在也不是在吃云……”

    “怎么又不是在吃云了？它明明就是吗，现在还在吃呢，刚才你还说它是在吃云呢。”胖子的话把东升搞晕了。

    “它可能是在吸纳天地之灵气。你还记得吗，孙悟空出生前，就有那么一句，‘吸纳日月之精华’，你看它像不像？”

    “所以说……”东升陷入了沉思，这完全跳出了他熟悉的知识领域，他之前了解的这些方面的信息，也只是听传闻而已。

    “你说那云是……？”东升沉默了一下，问。

    “是食物，是那鸟为自己搜集到的食物，我猜测，也就是什么日月精华。”胖子说得头头是道。

    “那真是一只鸟，你怎么觉得它是树……？”东升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很好证明呀。你看它已经吃完了一朵云了，差不多了。”胖子说着，他紧接着的举动让东升吓了一跳。他居然直接从树枝堆中跳了起来，大声说：“我马上就证明给你看。”

    胖子一跳出去，那棵树上的鸟很显然吓了一跳，它突然停止了行动，虽然夜色中看不见它在干什么，但东升很明显地感觉到，它正在看着这边。

    “哈，飞吧，我们看见你了！”胖子冲它大声喊着，像乡里人驱赶鸡鸭那样，很夸张地挥舞着双臂，拍打双掌，还蹦跳着。

    一般情况下，鸟受到惊吓，本能的反应，就是直接腾空，奋飞而去。

    东升也以为，那只鸟受到胖子粗暴的惊吓，会扑腾着翅膀，从树梢上蹿出去，快速地消失在夜空中呢。

    这不需要什么推断，因为这是鸟的本能。

    但他接着看见的，却大出他之所料。

    “它，它……？！”

    东升说，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