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隐隐传出悠扬的乐声，张柔坐在临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临江仙，确实称得上这个名字，她撑着下巴，眺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随即转头看向周离之。
窗外有江景，屋内有曲声……
值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除了刚开始动了几下筷子，后面几乎都在看周离之。
寻常人若是被一直盯着瞧，多半会恼怒，可周离之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沉浸在手里的箜篌中，丝毫不为所影响。
张柔起先被他的美色倾倒，不知不觉间沉溺在他的曲声中，扬起的笑脸几乎没有停下来。
红豆在一旁看了张柔许久，不知为何皱眉，摇头轻叹道：“看来小姐这一次真的要陷进去了。”
曲声毕，桌上饭菜凉了又凉，手里的筷子早已被她放下，只余一双杏眸痴痴地望着他。
周离之停下手，抬眼看向她，“今日就到此为止，天色不早了，小姐还是早点回去吧。”
张柔这才发现窗外已是日暮，真的要天黑了！她心里开始焦急起来，现下回去肯定是要偷偷地走后门了，说不定阿娘已经在院子等着自己了，越想越恼自己，脚步也不禁加快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了对周离之说话。
“下次我再来找你。”
周离之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只当他听到了，不过一会儿两人的身形消失在眼前。
张柔没有想到，等过几天她再来找他时，却找不到人，后来才打听到他人已经离开京城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
红豆看到张柔为了他重新展露笑颜，现在又要为了他在发愁。
因是他，果也是他。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去找他，但她心里也知道，小姐肯定不会同意的。思及此，她也开始发愁了，那人究竟是去了哪里？为何不告而辞？要到哪里去寻人呢？
此时，张柔正在百般聊赖地坐在院子盯着怒放的牡丹，拿着一柄团扇下意识地上下扇动，视线透过牡丹似乎在思索。
张母来在院子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她的目光停在张柔身上，话却是对着旁边的人说。
“柔儿这几天怎么了？”
红豆不敢说谎，就将她们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在青楼发生的那一段。
“你说什么？柔儿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我本来还打算……”意识到说了什么，她很快住了嘴，目光看向红豆。
红豆一直低着头，不敢作声。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声音落下。
“算了，你好好看着柔儿，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说完，转身离开了。
云娘还停留在原地，目光冷漠地看着红豆，说出来的话也不带感情的。
“照顾好小姐。若是小姐再去找那人，马上告知我。”说完这句话后，云娘也跟着离开了。
“是。”她一直低垂着头，直到脚步声渐远才抬起头。
红豆看着她们的背影，直到云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转身踏进院子。
“红豆……”
红豆刚踏进院落，就听到张柔一声呼喊，连忙小跑到张柔身边。
“小姐，怎么了？”
张柔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牡丹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语气懒洋洋的。
“刚刚谁来了？”
“夫人。”
“什么？”手上轻摇的团扇微微一滞，她的视线也终于从牡丹上挪开。
她看着红豆的目光，忐忑地开口：“阿娘她，刚刚说了什么？”
“夫人看你忧愁，问了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然后……然后我把事情告诉夫人了。”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她不敢对上张柔的眼睛。
张柔一听，登时站起身。
“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吓得红豆抬头看着她，红豆怕她大声引来其他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竖起一根手指，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低声开口。
“小姐，我、我还没有说完，除了在青楼的事，其他的都告诉夫人了。何况，夫人问起，我不能不说呀。”红豆说到后面语气间隐隐带着哀求。
张柔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把她们去过青楼这件事说了出来。
这一场大雨毫无征兆落下，打乱了她们的行程，将一行人困在了山上。
张母见她这几天郁郁寡欢，听说京城外有一座庙很灵验，香火很旺，正好去祈福，保佑张家安宁，炎儿仕途顺利。
今日出门还是阳光明媚，却不曾想，刚要准备返程时，骤然下了一场大雨，随着大雨而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忽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一时间亮如白昼，下一秒，轰隆的雷鸣声响彻了云霄。
堂内，无论是张柔还是丫鬟们，都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甚至有压抑的哭声传来。只有张母和云娘没有反应，张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目休憩，云娘站在张母身后，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到丫鬟们的哭声时，才开口让她们闭嘴。
哭声渐息，周围又恢复了安静，除了外面的雨声。
张柔也很害怕，但她没有哭，她坐在一边，抱住自己的双臂，目无焦距地望着门口。
门口忽然一暗，她懵懂地抬起头，眼里重新凝聚焦点，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她的身体忽而一僵。
是他！
张柔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红豆也看见，当她看到周离之时，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随即目光转向张柔，如她所料，张柔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因为周离之的到来，惊动了堂中的人，一时间，大家纷纷转头看向他。
周离之刚刚收回了伞，一转头就看到大堂里的人，顿时愕然。
雨下得急，不得已，他来到这里避雨，却没想到这里这么多人，不过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态。
张柔看着周离之，他的衣摆被雨水溅湿了大半，发尾上沾了雨滴，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张母早在周离之来到后就睁开眼，她看向自家女儿，自然也看到了她的贴身婢女红豆，最后看向周离之，心里猜出了个七八分。
她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云娘一眼，云娘意会地点了点头。云娘是跟了她多年的心腹，只需要她一个眼神，云娘便能知晓她的意思，她放心地阖上眼。
张柔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将她的神情尽收于眼底，她后知后觉想起，猛地转头望向张母，随即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就像回到小时候那样，偷吃了蜂蜜，既有忐忑不安又有一丝窃喜逐渐涌现。
周离之却像是没有认识她一样，一眼都没有看向她，见大堂里都是女眷，默不作声地走到一个角落。
“阿弥陀佛。”
听到声音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原是寺里的方丈，跟随其后的还有他的弟子。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老衲已经安排好寮房，请诸位施主移步。”
方丈出现后，张母也跟着醒了，她走到方丈面前，双手合十，“多谢方丈。”
一直站在方丈身边的僧人站了出来，手拿串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随小僧来。”
她们人不多，张母和云娘，张柔和红豆，还有两个小丫鬟，门外还有两个护卫和一个车夫，方丈都分别安排了几个不同寮房供她们休息。
大堂内一时变得空旷下来，周离之纹丝不动，安静得能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方丈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周离之面前，神情凝重。
“阿弥陀佛，施主受伤了。”
周离之没有回话，只是空气中的飘拂而过淡淡的血腥味骗不了人。
方丈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
周离之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抬起头，眼睛犹如亘古无波般平静，无悲无喜。有一瞬间，方丈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到了无情。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阿弥陀佛，老衲安排了寮房，供施主休憩，请施主随我来。”
说完，他也不管周离之有没有答应，转身径直离开。
周离之没有拒绝，他跟上了方丈的脚步，只是当他站起身时，一直拢于袖筒下的手臂轻微地抖了一下，而那只一直被包扎的手也露了出来，白色的布条上有殷红的血迹渗透而出。
天空乌云密布，阴沉得能滴出墨，雨不仅没有要停息的意思，随着雷声轰鸣，雨下得更大了。
张柔也不再如方才那样安静地等着雨停，如今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原本因为雨天带来的不愉快都变得让人不是不能接受。
她现在反而希望雨不要那么快停，她要找到他，当面问他。
为什么不告而别？她明明说过，会再来找他的，就算是有急事，也可以让人捎封信告诉她，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消失在眼前。
她正要蹑手蹑脚地离开寮房去找周离之时，一出门便见到了云娘。
云娘似乎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张柔心里叫苦，脸上却扬起明媚的笑容。
“云娘，你怎么在这里？”
云娘笑着道：“夫人一个人无聊，想叫小姐过去陪她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