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3

    之前科雷格一直在讲参谋长哈尔德的事,说到很多战略问题,元首总是否决哈尔德的意见。

    “元首用一些奇怪的细节让他为难,”科雷格说,“有一次元首询问新型的虎式坦克在战场上的表现,总参谋长把大炮的射程和射速说错了,被元首当即发现。于是,元首连珠炮般背诵出一大串坦克数据,接着,又让副官去拿出一本极厚的大书,翻开查阅他背诵的数字,得意地验证自己是正确的,那一天总参谋长关于前线部署的提议就被否决了。

    “后来,我听大本营的参谋们说,元首对数字有惊人的记忆力,经常在军事会议上给将领们下马威。

    “最近军备部的施佩尔先生给我提了个醒。他说每次去见元首,想说服他某个提议,就会带上10到20人的技术专家团队。元首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抵不过十几个专家的‘围攻’。”

    大家都笑起来,伦德施泰特放下叉子,“细节让我头疼,身为统帅不可能事无巨细。有一次,赖歇瑙来我这里做汇报,研究地图——”还没说话,他自己先笑起来,望向萨维亚蒂。

    萨维亚蒂笑起来,“我来接着讲。他拿着放大镜,趴在地图上仔细找了有二十分钟,然后问我,元帅的地图比例尺为什么都这么大?只有大地名,有些小城市在上面根本没有。当时我告诉他,没错,元帅从来只用1:100万的地图,1:50万的我们没有。”

    餐桌上又是一片笑声。

    科雷格跟着笑了几声,然后说:“大概身为最高统帅却还关心细节的,也只有元首了。”

    “也许,这是他身为波西米亚下士的习惯。”伦德施泰特很不在意地说。

    浠特嘞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是一名普通的下士,以这种级别,却因为作战勇敢得了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所以后来他一直都带着。像伦德施泰特这样世代从军、又是军校学出来的人,当然是不会认可这种出身的浠特嘞的,所以才有了“波西米亚下士”这种称呼。

    似乎因为元帅的轻蔑,科雷格得到某种鼓励,语气更加热切起来,“他甚至自诩为军事天才,不把任何总参谋部和前线将领们的意见放在眼里。总参谋长哈尔德被他排斥得几乎没有核心决策权,而像您这样帝国最有威望的前线元帅,他也任您辞职。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德国就真的危险了!我想,任何有判断力的德国将领都不会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管的。”

    他说得大家一愣,这一番话,可不像餐桌上该有的话题。

    伦德施泰特没有马上回答,视线扫过餐桌上的人。

    女士和孩子们都在吃东西,比拉没有动面前的樱桃蛋糕,紧张地瞧着丈夫。

    “是的。”萨维亚蒂摸摸胡子,很直接地说。

    元帅的目光在阿尔伯特脸上停留了片刻。阿尔伯特没有说话,但看起来明显默认了科雷格的观点。

    也许只有短短的半分钟,伦德施泰特脸上完全没有笑容,只有威严。

    科雷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再那么激动,“还是不谈论这些军队的事情了吧,让女士们好好吃甜点。”

    “是啊,难得一家人都在。”迪莎说。

    就是这时候,阿尔伯特给我倒了最后半杯酒,而伦德施泰特看着我的手指,中止了与科雷格的对话,他对我说:“西贝尔,晚餐后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阿尔伯特握住我的手,“我会陪你的。”

    但是,伦德施泰特站起来后,却示意要单独和我说话。

    阿尔伯特脸上也带了疑问。

    “我不会为难她的!”伦德施泰特有些无奈,“我先把话说明,西贝尔很好,所以我想问她一些事。别一副怕我吃了她的表情。实话告诉你们,在我眼里惹事的,从来都是你们这些男孩子。”他手指划了一下,把三个穿军装的外加自己儿子汉斯都包括在内。

    汉斯已经是3个孩子的爸爸,但总算是元帅的儿子,被称为“男孩”到也罢了。可比汉斯还大的、留着胡须的萨维亚蒂也被划为“男孩”,是他没想到的。他瞪着眼,两撇胡子翘了翘,表情尴尬。好像过新年打开礼物,发现70岁的父亲送给40岁的他一辆玩具小火车一般。迪莎捂着嘴偷笑,比拉也莞尔。

    “关上|门,坐吧。”伦德施泰特和蔼地对我说。他没有坐在自己书桌后面,而是指着旁边的两张扶手椅,他自己坐一把,另一把让我坐。这样两个人就离得近一些,而不会隔着一张桌子。

    大约他认为这样不会太给我压力。

    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这是阿格尼丝的,你知道吗?就是阿尔伯特的母亲。”

    “我知道。”

    他出了一会神,然后说:“阿格尼丝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有时我会想起她。大概你们脸上都会出现那种一般女孩没有的倔强表情。就好像一旦做出某个决定,整个世界都不能阻拦一样。”

    我笑了笑。要不然她也不会和阿尔伯特的父亲私定终身。

    “是的,她很倔强。那时候弗朗德·施特恩,也就是阿尔伯特的父亲,不名一文,只是个哲学系大学生。而他们认识几个月后,她就带着自己唯一的财产,几件首饰,跟他去了维也纳。

    “那时候我也年轻,——当然在你们看来也不算年轻了——40多岁,就像萨维亚蒂和科雷格,自以为在社会上有些能力了,掌握了所有的规则。作为家族里最年长的哥哥,阿格尼丝在我眼里,显然只是年龄最小、最不懂事的孩子。

    “当时我处理得很不明智,说了一些严重的话,没有给他们留任何余地,于是这个倔强的妹妹从19岁离开家,到丈夫去世的前夕,才和我们恢复关系。”

    伦德施泰特起身来到一幅画像前,我这才注意到那是阿格尼丝年轻时的半身小像,穿着粉白色的裙子,胸前捧着一小束苹果花。那时候她健康美丽,脸色如苹果花般娇艳。

    伦德施泰特转过身来,“我去维也纳接她时,在医院见过你。你记得吗?我还去过你家。”

    “我记得。”我说。

    当时西贝尔对他的身份大为震惊,并在伦德施泰特来访自己家的时候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所以当阿尔伯特向我说起你,我明白了你是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认定了的。就像他不愿意改成我的姓氏一样,——你似乎不知道?我曾经问他,是否愿意改成我的姓,这样他就有了一个带‘冯’的贵族姓氏。我想他已经没有父母,这也是很自然的。但没想到,他拒绝了。

    “后来我意识到,他不愿意放弃和自己父亲的这一丝联系。而你,是他和自己母亲的一种联系。他从小就认识你,他珍视自己年少时和母亲的回忆,也珍视少年时就认识的姑娘。”

    原来他是这么看待我和阿尔伯特的关系的,是我从未想过的角度。

    “不过,”见我低头不语,伦德施泰特笑道,“我绝不是企图无视一个可爱女孩的魅力,把一切解释为老一辈关系的延续。我只想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打开了一扇窗,他儿时虽然不幸,但能抚慰他的人却又一直在他身边。这一切就像是注定的,我甚至觉得。”

    我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他是找到了自己的‘那个人’。你看,你是令他有所改变的。他向我谈论你的时候,比以前和我谈话时敞开许多,不再过度拘谨了,人也开朗了些。他是个好孩子,于是我今天在想……”

    说到这里,他不像前面回忆时那么流畅了,我耐心等了一会,他依然没有说话,望着漆黑的窗外。在我们背后的书房门外,从客厅传来一家人欢声笑语,孩子们的奔跑笑闹声比之前大了好多,大约元帅离开后孩子们胆子大了。

    他停顿了片刻,又问了我几句曰常生活的话,就让我出来了。

    我打开门,阿尔伯特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旁边原本坐着迪莎家的大女儿。那小女孩拿着本儿童书,怯生生地说:“我这个故事的主角也叫西贝尔呢。”

    阿尔伯特向她微笑,“那真巧,明天给我讲讲。”小女孩合上书,高兴望一眼母亲。

    “舅舅和你说了什么?”他问我。

    “一些过去的事,还希望我们两个好好生活。”我说。

    “只是这些吗?”他好奇。

    “还有,问我以后结婚了是不是也要坚持工作,像迪莎一样。”我笑,“他似乎对此还不习惯,但又在强迫自己习惯。”

    阿尔伯特笑了,“他的思想比较传统,但从不强迫小辈。”

    科雷格上前表示想再和元帅谈谈。

    伦德施泰特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和阿尔伯特,似乎思维还停留在其他事情上。科雷格又说了几句话,是刚才晚餐时话题的延续,伦德施泰特听了一会,才猛地把注意力拉回科雷格身上,后者马上停|下了讲话。

    “科雷格,”元帅平静地说,“我是个职业军人,也只是个军人,纯粹的军人。我对政局没有什么看法。元首如果愿意用我,我就尽力效忠。如果他和我意见不和,我就回家。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之前辞职时,我的指挥部也有个别人来试探。但我一直是同样的态度:我们,只是军人。”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回答科雷格,又好像在提示在场的所有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

    科雷格不再说明,他知道饭桌开头的话题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但萨维亚蒂拉了拉他,两个人单独到其他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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