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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孤城闭(2)

    两日后的午时,曼罗乘坐马车姗姗来到驿站。

    她还是之前那般,红唇似血,一袭黑衣,冷艳妖娆如地狱里开出的曼陀罗花。若非熟悉,很难将她与当年的和颐郡主云无心联系起来。

    短暂的寒暄过后,苏盈向她说明自己的意图。

    然而一番交谈下来,苏盈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很快被冷水浇灭。

    “——你是说,和颐县的封地,现在归云家人管辖?”

    曼罗点头,“不错。毕竟你知道,在世人眼中,和颐郡主云无心,已经死了,未嫁之女死后财产自然交由家族管理。”

    沐尘亦是开口:“这也是属下一开始没有告知王妃的原因。云家以大理寺卿云鸿清为首,而云鸿清,是站在定远侯颜舜华那边的。”

    “那曼罗不是白跑一趟了吗。”苏盈一下子泄气,苦恼地皱起眉。

    曼罗却不慌不忙,施施然道:

    “谁说我白跑一趟?我还没告诉你,我来此的目的呢。”

    苏盈疑惑地注视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曼罗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拿回和颐县的封地,然后重建极乐楼。作为交换,我会将秋离草原赠予你。毕竟这世上,比我更熟悉和颐县的人,应该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即便是它的县官,当年也不过是我的家仆而已。”

    苏盈一愣,下意识道:“可云无心已经死了啊……”

    曼罗轻轻一笑,毫不在意她的话,端的是云淡风轻:

    “子不语怪力乱神,谁说死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封地?”

    听到这句话,苏盈细细一思索,原本蹙起的眉头,忽然渐渐舒展开来。

    怪力乱神……原来如此!

    曼罗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于眼底,两人对视之时,目光皆是一片通透澄明。

    苏盈弯了弯唇,向她伸出手,与她击掌为誓:

    “好,我帮你。”

    三月初二,行清节至,大翌风俗,须备冷食贡品告慰先祖,扫墓焚香以寄哀思。

    翌帝夏侯瑕年幼失恃,母族又式微,于宣武皇帝的一众子嗣之中并不受宠,若非如此,后来也不会被送去梵音殿。幸得三姐嘉柔长公主暗中照拂,不至于令他一个失势皇子在佛门苦修中过得太过艰难。

    也是因为这层缘由,震惊朝野上下的玉清观灭门惨案发生后,每年皇陵祭祀结束,翌帝都会亲自前往玉清观祭拜嘉柔长公主。

    明明是早春时节,但玉清观依旧落叶满山,一派萧瑟衰败之景。霏霏烟雨里,一人素衣素袍,立于山门前。

    “贫尼参见陛下,诸位大人。”女道低眉敛目,向众人行礼。

    如今的玉清观主是曾经的怀安王妃李氏,之前的党争中,怀安王夏侯琮落败,被翌帝贬为庶民,后来又在龙栖潭为人所射杀。李氏为保全年幼的世子不受迫害,主动请命前往玉清观落发修行。

    翌帝微微颔首,算是免了她的礼节。这次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定远侯颜舜华与大理寺卿云鸿清。毕竟从身份而言,嘉柔长公主是颜舜华的岳母,同时也是云家的宗妇。

    简单的寒暄过后,李观主正准备将一行人引入观中,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吵嚷声。翌帝皱了皱眉,循声看去,一顶以金铃装饰,明显是王妃规制才能用得起的绯色软轿,被几名御前侍卫拦住。

    “陛下与诸位大人在此,何人擅闯玉清观?!”

    面对侍卫的呵斥,一只莹白的柔夷掀开轿帘,露出半张精致却不施脂粉的小脸,水盈盈的杏眸,瞳仁宛若琉璃,除了现任的忠武王妃苏盈,还有哪个?

    苏盈微微咬唇,以侍女打扮跟在轿子旁的花夜,当即出声:

    “今日是行清节,昔日王妃在承剑山庄,嘉柔长公主曾对她多加照拂,和颐郡主亦是王妃的闺中挚友,王妃想来祭拜她们。”

    花夜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足以令十米开外的翌帝等人听清。翌帝脸上亦是浮现出叹息之色,他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让忠武王妃,一同进来吧。”

    翌帝既然开了口,御前侍卫自然不敢怠慢,立即退让,于是苏盈带着花夜,跟在云鸿清与颜舜华之后,也进了玉清观中。

    玉清观的正堂早已备好贡品香烛,为逝者祈福的诵经声里,李观主垂手默立于一侧,静静等待翌帝等人为嘉柔长公主上香。和颐郡主云无心因为坟墓已经迁入汧灵颜氏的陵园,故而观中未设她的灵位。

    点燃的檀香烟气袅袅,如丝如雾,若论身份,苏盈仅次于翌帝,因此翌帝为长公主上完香后,便是苏盈。

    隔着朦胧的烟气,苏盈凝视着灵位上的名字,语意哀伤:

    “未曾想到,阔别六年,玉清观竟凋敝至此,长公主殿下,您若泉下有知,定当心如刀割吧?”

    上完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白衣皎皎的定远侯颜舜华,问他:

    “侯爷,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颜舜华不置一词,只是手持檀香走上前,然而就在他将檀香插好,对着灵位躬身行礼时,“啪”的一声,灵位倒了。

    在场人均是一愣,因为并无风过。

    正当颜舜华镇定下来,想要扶起灵位,人均之中,“啊——”,尖叫声骤然划破空气,只见李观主向后仰面一倒,旋即不省人事。

    李观主的突然昏厥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苏盈赶忙上前一步,扶起李观主:“快,请御医,先救人。”

    等李观主悠悠转醒,已是下午。

    然而她一转醒,就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蜷缩在床角,等看到被众人簇拥着的翌帝时,又是慌忙下床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观主如此惊慌?”翌帝沉声发问。

    “就在刚刚,灵位倾倒之时,贫尼……见到了一个人。”李观主脸色苍白,仿佛还是没能自惊吓之中恢复过来。

    翌帝皱眉:“人?什么人?如实招来,朕不怪罪。”

    李观主“贫尼……见到了,嘉柔长公主。”

    所有人齐齐一惊:“长公主?!”

    “正是长公主。”李观主苦笑,“长公主殿下去世多年,骤然出现,贫尼一时惊恐无比,才会御前失仪。不仅如此,长公主殿下还入贫尼梦中,与贫尼交谈。”

    沉吟片刻,翌帝开口:“那长公主可有对你说什么?”

    听见翌帝的问题,不知何时,他身边的定远侯颜舜华手里多了一串念珠,那念珠以暖玉雕成,圆润可爱,中间还垂着一只黄金雕琢的小老虎坠子,似是幼童之物。

    颜舜华将念珠持于手中,不急不慢地转着,在对上李观主的眼神时,他淡淡一笑,笑容温和,仿佛春阳暖熙,但眼神却殊无笑意,冷若冰霜。

    李观主收回视线,微微抬起脸,面对翌帝,不慌不忙地道:

    “长公主殿下问我陛下身体可还安康,翌朝如今是否国泰民安,让陛下不要太过挂年自己,以保重龙体为主。”

    “除此之外,长公主殿下还说,和颐郡主日日向她抱怨,说自己本是金枝玉叶,如今却在幽冥过得清贫,她不乐意。”

    翌帝哑然失笑,摇头道:“确实像和颐那个丫头会说的话。”

    李观主叹息:“是啊,不过长公主殿下也说,连凡世的玉清观都败落了,死人在阴曹地府,又有何可抱怨的呢?”

    听到两人的对话,颜舜华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出现一瞬的柔和。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苏盈忽然开口:“我来时便想,玉清观作为七绝宗派之一,又是当年的开国四名将的廖皇后出家修行的地方,却因六年前的灭门惨案,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刚刚听无心在梦中生怨,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无心昔日以郡主之尊生活在玉清观,享郡主食邑,自然金尊玉贵。可方才长公主托梦,却说无心在幽冥地府过得清贫无比,想来也是暗示如今的玉清观,已经不足以支撑得起七绝宗派的威望吧。”

    “王妃的意思是?”颜舜华微微挑眉。

    苏盈微笑:“既然不足以支撑,那就干脆不如从七绝宗派中除名,也免得其他人看笑话。”

    云鸿清当即反对:“不可,玉清观乃是开国四名将,也是我大翌国母廖皇后出家修行过的地方,观中还有太.祖皇帝的遗迹,怎可轻易将它除名?”

    “但重振玉清观,需要大笔银钱呀,云大人。”苏盈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这些年中庭的边境战争不断,各地灾害频发,你觉得国库拿得出这笔钱来吗?”

    翌帝眉头紧锁,作为一国之君,他十分清楚苏盈所言非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任由玉清观凋敝破败。毕竟一个已经败落的玉清观,与国家大事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过——”苏盈话锋一转,“我刚刚倒是想到一个主意。”

    “你说。”翌帝颔首。

    于他而言,玉清观作为太祖皇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地方,一直维持现状,确实有损翌朝面子。但如果有人要修整,他也乐享其成。

    只要,钱不是从国库里出就行。

    苏盈十分清楚翌帝的心思,徐徐开口:

    “无心自幼生长于玉清观,先观主嘉柔长公主亦是她的生母,所以,我以为,她定是希望和颐县的食邑,归于玉清观所有。”

    “更何况——”苏盈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云鸿清,“如今和颐县的食邑,应该全部进了云家的腰包,我说的没错吧,云大人?”

    云鸿清哑然,兜兜转转半天,没想到苏盈的目的竟是这个。

    当年和颐郡主去世,云家以每年须祭祀她为由,占了和颐县的封地。但古往今来,除非是国家决定收回,哪个世家大族不是如此做的?

    和颐郡主既然冠了云家的姓,自然身后遗产,一并交由云家打理。

    但今日嘉柔长公主显灵一事,苏盈已经将云家架到火上,他若不允,势必骑虎难下。

    苏盈继续道:“和颐县本为无心的封地,即便无心已经亡故,云家也断没有道理霸占的道理。既然今日嘉柔长公主托梦给李观主,我以为,不如将和颐县的食邑收归玉清观所有,这样玉清观往后供奉郡主,也不至于令她在九泉之下寝食难安呀。”

    她这一席话,打着为嘉柔长公主的名头,字里行间句句皆是为玉清观与和颐郡主着想,毫无私心可言,即便是颜舜华,也没办法反驳。

    毕竟和颐郡主再怎么说,都是他早逝的未婚妻子。

    他总不能不愿意自己妻子在幽冥地府过得不好吧?

    翌帝思忖过后,看向云鸿清:

    “鸿清,那就按忠武王妃所言,将和颐县的食邑交于玉清观保管,李观主在观中设郡主灵位,往后日日供奉,云家作为活人,总不好再同死人争什么。更何况,玉清观这些年,确实该好好修整一番了。”

    云鸿清还欲开口,却被颜舜华拦住,他的目光在苏盈与李观主之间来回一番,最后落到苏盈身上。苏盈坦坦荡荡接受他的审视,仿佛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仗义执言。

    窗外阴雨连绵,天色黯沉,翌帝拂袖起身:

    “好了,折腾半天,朕也乏了,摆驾回宫。”

    离开前,翌帝又回过头,向着房间里的众人道:

    “朕向来以为,鬼神之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今日之事,往后切莫再提。”

    言下之意,事情已定,就此翻篇,别再拿嘉柔长公主做文章了。

    “恭送陛下。”颜舜华拱手行礼,等翌帝走远了,他才重新直起身子,向着苏盈轻轻拊掌,“一出好戏。”

    “彼此彼此。若论演技,我还是不如颜侯爷良多。”苏盈冷笑。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亲手杀了未婚妻全家后,还能表现得情真意切,对未婚妻经年难忘的。

    这么多年来,帝都的云家借着姻亲关系,牢牢将家族绑在颜舜华身上,也不知在场的云鸿清,若是得知当年真相,心里会作何感想?

    也或许,他不会想什么,也根本不会在意真相如何。

    毕竟对于世家大族而言,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若非如此,曼罗不至于在第一时间回到中庭后,宁可创立极乐楼,将自己变为雷城殷家的一把暗刀,也不肯向云家求助。

    正当苏盈思考云颜两家的关系时,忽听得颜舜华悠然出声:

    “听说忠武王殿下已经在返回路上了,王妃今日便是在为殿下筹谋打算吧,我拭目以待。”

    等颜舜华也走了,苏盈立即吩咐花夜:

    “让殿下延缓回来时间,路上恐有埋伏。”

    与颜舜华的这一轮短暂交锋,她看似赢了,但对方几乎没怎么出招,实在是令她……于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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