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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相逢能几日(3)

    这一场刺杀,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也闹得整个朝廷人仰马翻。

    经查证,刺客乃是之前旱灾中受损的青溪县流民,趁着岳阁主葬礼,偷偷混入送殡的人中,伺机行事。

    但无论大理寺如何严刑拷打,他自始至终,都不肯透露是否有幕后之人,没几天,便毅然咬舌自尽。

    与此同时,殷贵妃居住的临华殿,宫廷御医进进出出,然而无论进出多少次,殷贵妃的伤势却始终未曾好转,人亦是昏迷不醒。

    直至最后,叶初的父亲——神医谷的老谷主叶天赐都被请过来了。隔着淡黄色的鲛绡纱帘,叶天赐才为贵妃请完脉,翌帝便迎上来,急急问道:

    “如何?贵妃可还有救?”

    避世多年的老医官眉头紧锁,执笔写下方子过后,收起药箱,撩衣下跪: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恕臣……无回天之力。”

    听到叶天赐这句话,翌帝直接瘫坐下来,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怎么会,怎么会……”

    下一个瞬间,他勃然大怒,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下:

    “医不好贵妃,朕要你们都给她殉葬!!!!”

    随着帝王的这句暴怒,临华殿内的人齐刷刷跪倒一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正当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

    “忠武王妃,求见陛下,贵妃娘娘。王妃说,她或许有法子,能让娘娘苏醒。”

    翌帝无力地挥了挥手,“那就让她进来吧。”

    一声又一声尖细“宣忠武王妃觐见”的传唤声,回荡在重叠曲折的宫道之间,仿佛水面的涟漪层层荡开。

    不多时,苏盈带着侍女,姗姗而入。一进来,她便开门见山道:

    “我带了崆邙山特有的百年雪莲,以它煎成汤药,送贵妃娘娘服下,虽然无法令她彻底病愈,但……也许能令她醒来。”

    叶天赐捋着花白的胡须,亦是道:“雪莲性温,味甘苦,入肝、脾、肾三经,具除寒、止血之功,事到如今,陛下也只能试试了。”

    翌帝当机立断,让人将雪莲带下去煎药,药煎好后,又亲自以银勺试了一口,方才扶起贵妃,送她饮下。

    一盏雪莲汤饮尽,帘帐中昏迷多日,犹如瓷器般苍白脆弱的美人,总算徐徐睁开一双雾气朦胧的眸子。

    “爱妃!”

    见她醒来,翌帝喜不自胜,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明明已是天子,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欣喜雀跃犹如一个三岁孩童。

    殷贵妃弯了弯唇,向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后,轻声道:

    “陛下,您先出去吧。妾有话,想单独同忠武王妃讲。”

    翌帝赶忙应允,生怕她不开心:

    “好好好,朕听你的,朕这就叫他们都退下!朕也退下!”

    等寝殿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殷贵妃向苏盈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来。苏盈规规矩矩行礼过后,按吩咐坐到床榻边。

    虽是和苏盈说话,但殷贵妃的双眸,却始终望着临华殿的窗户,窗外,翌帝带着一大批内侍和医官,挤挤攘攘占据了大半个宫苑。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亦是叹息:

    “其实……这些年,陛下也难做。”

    听到殷贵妃的话,苏盈忍不住腹诽,翌帝要难做,那洛孤绝岂不是难上加难。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殷贵妃又低低叹了一声:

    “我和陛下认识的时候,还是在梵音殿里,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母家又没什么权势,只能无奈出家的皇子。”

    苏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头“嗯”了一声。

    看到她的反应,殷贵妃轻轻笑了笑,“想来,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殷贵妃是我,昭天门的殷门主也是我。”

    苏盈下意识开口:“可我听说,之前殷门主……并不是您。”

    殷贵妃语声幽幽,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哀:

    “因为……真正的殷门主,雷城殷家的掌门人,我的长兄殷怀远,早就在两年前堕马之时,就死了。”

    “不是什么避世不出,而是,他死了。”

    她抬眸看向窗外,原本空旷辽阔的天空被重峦叠嶂的宫殿切割得只剩下一小块,就像她的人生。

    凝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殷贵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为自己感情上的任性,让整个家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感情上的任性?”苏盈疑惑不解。

    对于昭天门前任门主殷怀远,苏盈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的七绝大会上——同样是昭天门特有的火焰红袍,对方比常人穿出了沉稳的风度。

    除此之外,便没什么深刻印象了。

    听到苏盈的疑问,殷贵妃惨淡地笑了笑,然而眼里,却闪烁着微弱的亮光。

    多么久远的回忆呵……

    依稀印象里,那好像是一个有着声声蝉鸣,暑气灼热的夏夜。她穿着少女时最喜欢的藕粉色裙衫,执意跪在兄长面前,嗓音决绝:

    “蔓蔓愿意入宫。”

    “天下世家那么多,何必为了一个傀儡皇帝赔上自己一生呢!”

    “蔓蔓愿意入宫。”

    “汧灵颜家已经送了一个皇后进去,你可知你这样做,就是把殷家绑死在陛下身上!雷城殷家忠的是夏侯皇室,不是陛下一人!”

    “蔓蔓愿意入宫。”

    “你……”

    “阿兄不用担心,不就是傀儡戏么,以前我去梵音殿,也和靖王殿下演过很多次。这次,只不过把戏台搬到紫宸宫罢了。”

    “紫宸宫的夜晚太长太黑,我怕陛下一个人,他会……害怕啊。”

    再往后,便是选秀,入宫,封妃,和颜皇后斗得死去活来,每一天都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在紫宸宫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她失了一个孩子,颜皇后直接丢了自己和小太子的性命……

    可她赢了吗?赢了吗?赢了……吗?

    没有!

    她因一己之私,害得大哥殷怀远被颜舜华所害,堕马身亡,二哥殷启明远赴沙场,最后马革裹尸,战死边疆。

    在这场战争里,她与颜皇后,俱是输家。

    一败涂地的输家。

    殷贵妃不禁闭上眼睛,许久许久,才重新睁开。

    她凝视着面前的忠武王妃,轻声问她:

    “你有想过……未来要当翌朝的皇后吗?”

    听到殷贵妃如此直白的问题,苏盈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面对她的反应,殷贵妃似是早有预料,低低叹了一声后,道:

    “皇权与世家之争,由来已久。世家与世家之争,更是如此。所谓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昨日高堂满座,今朝垄头白骨。有朝一日,如果是忠武王君临天下,我只有一个请求,看在我殷家满门,世代为国尽忠的份上……”

    “还请,留雷城殷家一条生路。”

    苏盈咬了咬唇,半晌,道:“我会将这句话转达给洛洛的。”

    “多谢。”说完这句话,殷贵妃再度闭上眼睛,似是小憩。

    明白她这是送客的意思,苏盈行礼告退。

    离开的时候,她禁不住回头向后看了一眼,云雾般层层笼罩的淡黄色纱帐里,女子的剪影沉静,毫无生机,宛如一个……

    被埋没在雕梁画栋与锦绣堆里的纸人。

    这样的未来,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殷贵妃再度醒来时,已是子夜。

    黑云就像帷幕一样阴沉沉压满整个天空,春夏之交多雷雨,翘起的雀檐下铜铃叮当作响,和着沙沙的雨声,仿佛杂乱无章的古曲。

    她正处于神思游弋之际,未曾发现翌帝已经悄悄走了进来,中年的帝王独自伫立于屏风后,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她。

    等殷贵妃反应过来,支起身体,柔声唤了一声:“陛下?”

    他大步上前,将她重新扶回床上,“你好好休息吧,朕只是一时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你。”

    “陛下能如此关心妾,妾不胜惶恐。”殷贵妃低低咳嗽几声。不知想起什么,她唇角弯了弯,忽明忽暗的宫灯下,那笑容看上去也是如此单薄。

    “陛下还记不记得,和妾第一次见面,在梵音殿的后山,陛下为了安慰迷路的妾,陪妾演了一场皮影戏。”

    “朕怎会不记得,那时朕已经有十二岁,再过一年,便要正式剃度出家。没想到在后山遇到你,你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裙子,一个人在林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自己被人丢在梵音殿。”

    回忆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翌帝脸上亦是浮现出几许柔情。他记得两人相遇后,他领着那粉裙的小姑娘回到平日修行的地方,还拿出自己珍藏的皮影,花了大半天功夫,才把她逗乐。

    后来对方就隔三差五来梵音殿,影壁上皮影戏,也就那样唱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自己被颜老庄主带出梵音殿,登基称帝。

    殷贵妃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一时遮盖住她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她忽然抬起脸,轻轻问翌帝:

    “陛下,愿不愿意再陪臣妾演一场皮影?那些小人,妾其实一直收着,只是进宫之后,便不敢再拿出来。”

    翌帝点了点头,同意了殷贵妃的请求。殷贵妃挣扎着披衣下床,开启妆奁的最底层,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皮影。

    时光的洗礼下,那些皮影小人面目依然栩栩如生,颜色却泛着陈旧的暗黄,就像童年的约定,年少的誓言,早已化作飘渺的传说。

    一盏宫灯幽幽点亮,紫檀纱罗屏风上,映出两个孤独的小人。

    他问:“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她答:“花轿新婚渡鹊桥,回首繁华如梦渺。”

    他又问:“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她再答:“人去也,留得清冷孤坟在。人去也,留得落寞新嫁娘。”

    他宽慰她:“世上何尝尽圆满,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苦嚎啕。想当年我也曾任性撒娇,又怎知残生一线付惊涛。”

    她同他齐声吟诵:“这才是今生难预料,因缘结果如此报。柳暗花明休啼笑,愧我当初赠木桃——”

    “愧我当初,赠——木——桃——”

    演到最后,殷贵妃念白的嗓音已然泣不成声。

    “妾知道,在这紫宸宫中,妾与陛下,都是傀儡。可是妾不后悔,陪陛下完完整整,演了这么多年傀儡戏。”

    “记得先皇后和太子刚出事,妾在冷宫幽禁的那些日子,陛下时常私下给妾写诗词宽慰妾。那些诗词妾都看过了,陛下文采依旧,遇见陛下,是妾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与陛下在一起的那些年,妾犹如遇上一场最美的梦境,可既然是梦,总归是要醒来。”

    “妾知陛下多情亦长情,只是陛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妾称呼陛下为……夫君。”

    “饮酒伤身,往后的日子,还望陛下珍重啊。”

    凝视着容色苍白如纸的殷贵妃,翌帝眼眸黯沉,仿佛积淀着化不开的浓墨,“蔓蔓,是朕对不起……”

    没等他说完,殷贵妃便摇了摇头,“陛下,我从未怪过你。”

    话虽如此,但她的心口始终有一处地方在隐隐作痛,不知是剑伤所致,还是长年累月积累的悲愁。

    “可朕还是辜负了你,也辜负了颜湘和黎儿……”

    听到翌帝提起颜皇后和小太子,忽明忽暗的灯火里,殷贵妃抬起双眸,语声急切,如同想要趁生命的最后光景,向他解释什么。

    “陛下!先皇后与小太子之死,不是妾!妾没有——”

    “朕知道,不是你,是,是——”

    皇帝与贵妃相互对望着,深宫寂寂,窗外风雨交加,然而谁也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最后,殷贵妃凄然一笑,伏地,对着翌帝行君臣大礼,缓缓道:

    “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

    “妾,不能再陪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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