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交织,如同要将整个太极殿都撕裂开来。
颜舜华的剑法华丽而灵动,宛如春风拂面,却步步蕴含杀机。
与之相反,洛孤绝每一剑都带着灼热的烈焰,仿佛能够焚烧一切阻挡在他前进路上的障碍。
时光在剑气的碰撞中流逝,殿内弥漫着浓烈的剑气与紧张的氛围。苏盈甫一入殿便被颜舜华所伤,此刻她半跪在地,死死盯住颜舜华,寻找间隙,伺机而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洛孤绝化尽所有力量,一剑击破颜舜华的剑招时,颜舜华突然长剑回挽,而后一剑刺向苏盈!
苏盈心念电转,故意迎面而上,就在剑尖即将刺穿她心口时,洛孤绝不顾危险,揽过苏盈以自己的身躯替她承受颜舜华一剑,与此同时,苏盈果断点燃火药的引子,将银火铳对准颜舜华!
耀目的橙红火焰如游龙般喷吐而出,颜舜华足尖一晃,收剑回身,炽热的烈焰堪堪舔舐着他的肩膀而过,带来大片焦黑的灼伤。
一片静默。
太极殿上,剑气渐渐散去,只留下三人伤痕累累的身影。
“阿盈你没事吧?”鲜血从洛孤绝脊背的剑伤中涌出,他却毫无察觉般,只是关切问苏盈。
苏盈摇头,挣扎着起身想要为洛孤绝包扎伤口,然而还没起来,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先前的战斗里,她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颜舜华同样好不到哪去,他虽然险胜,却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半跪在地,火铳的灼烧在他左肩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伤口周围皮肤泛红,微微冒着袅袅烟雾,散发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即便如此,他依旧咬牙坚持着,勉力站起身,一步步登上台阶,向最高处的皇位走去。每走一步,他的皮肤如同被千百根针刺般刺痛,连呼吸都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前方薄纱遮掩的后位上,云无心仍然穿着她最喜欢的橙黄色衣裙,眼睛睁得大大的,依然是少女时期天真无邪的模样。
颜舜华一把撩开纱帘,牵着她的手,与她共同坐上皇位,然后将头倚靠在云无心的肩膀上。似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落寞,云无心忽然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颜舜华微地一愣,声音里却有无法抑制的欣喜:
“无心,你终于……”
然而没等他高兴多久,下一秒,剧痛自头顶传来,颜舜华猛地推开云无心,踉跄着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瘫倒在皇位上的女孩。
云无心的指间仍夹着一枚寸长的银针,末端淅沥沥地坠着殷红的血珠。
忽然之间,颜舜华明白了什么,接连大笑几声,随后猛地呕出一口血,“无心,没想到,你果然还是、还是在骗我!”
他的声音回荡在太极殿里,透着无法言喻的悲伤。
地上伏着的苏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冷笑,道:
“她没有骗你,因为——”
“——因为自始至终,云无心都没有存在过。”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替苏盈说完了未说的话。
随着轻微的脚步声,盛装打扮的曼罗出现在殿外,与此同时,皇位上的少女脸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裂痕迅速地蔓延扩大,整个人如同瓷器一般,“哗啦啦”地碎裂在颜舜华面前!
——傀儡偶人?
回忆起这段时间云无心的种种异常,颜舜华终于彻底反应过来,难怪自己几番试探,对方都未曾露出半点破绽,原来她根本不是失忆,而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是个虚假的傀儡偶人!
许久许久,颜舜华终于从一地碎屑之抬起头,定定地凝视着真正的云无心,突兀地问道:
“恨我吗?”
“恨?”曼罗突兀地笑了声,缓步走上前。
纯黑的裙摆轻拂过地面,仿佛暗夜里开得最妖冶的花,盛放到极致,将至凋零,与颜舜华一身雪白的狐裘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十分遥远,可她却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她的声音便回响在寂静的大殿里。
“五岁,瑶华池旁第一次相遇,你给我取了个小橙子的绰号。”
“十岁,你来到玉清观求学,我们一起习武练剑,度过三年。”
“十五岁,你带我去街上看花灯,承诺今生今世,唯我一人。”
“二十岁,我将自己交给你,准备嫁你为妻,婚礼前夕,你父亲杀了我母亲,将玉清观灭门,我差点死在你的剑下。”
终于,她行到他面前,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
“如今二十七岁。”
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凄厉劈下,映亮了女子雪白的面容,她缓缓抽出身侧的佩剑,声音冰冷:
“——就让一切都在此终结吧,新仇旧恨,血债血偿。”
长剑穿胸而过的瞬间,颜舜华想起很多事。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经常穿一身橙色的衣服,最爱吃的水果也是新橙,每到橙花开放的时节,总拉着他要他帮自己采花制香——可惜那些年采了那么多橙花,她也始终没能调出一款满意的香。
还有小时候,他笑话她胖得跟个橙子似的,其实她长大后纤细又苗条,腰身盈盈一握,顾盼之间如有光华流转。
更何况,不管她长成什么模样,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无心,如果还能——”
他未说完,却被她打断:“死不同穴,生不来往。”
听到她的回答,颜舜华低低一笑,他记得那年花灯会,两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灯火阑珊,人影幢幢,有细小的雪尘从空中飘落。
因为太开心了,女孩松开他的手,在人群中边跑边喊“下雪喽下雪喽”,而他站在原地无奈地注视她远去的背影。
原来一切从那时起就已注定,那只被松开的手再也无法抓上。
可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欢喜的雀跃的,不知为何。
“下雪喽下雪喽!”
记忆里,穿着橙色裙子的女孩轻快地跑远。
颜舜华笑着笑着,突然呕出大口的鲜血!
那些猩红的血块沾染在他的衣袂上,如同大片盛开的妖异之花。他一把拉住曼罗,然后伸出双臂抱住她,竭力离她更近。
与此同时,锋利的剑刃,也将他的身体穿透得更深。
血淅淅沥沥地顺着剑身落下,曼罗错愕松开剑柄,抬眼想要看他此刻的表情,双唇却被他吻住。
“忘了这一切。”
“此后岁岁年年,愿吾妻长命无虞,永绽欢颜。”
曼罗还没反应过来,一颗药丸猝然顺着咽喉滑落,不等她吐出来,脑中就已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见此情景,苏盈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护住曼罗,不料还没等她上前,颜舜华就一把将曼罗推给她!
苏盈抱住晕厥过去的曼罗,惊讶地抬起眼眸,只见颜舜华踉踉跄跄地坐回皇位上,重新整了整衣冠。
他的目光在落到洛孤绝身上时,扬起唇角:
“你我皆不信命,但这一场仗,我未曾胜,也未曾输。”
最后的瞬间,他霍然拔高声调,用尽全部的力气,朗声质问道:
“——天生皇予予,汝其如予何?”
余音未落,颜舜华头上的冠冕,猝然向旁边一歪,珠帘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他的双眼,仍然固执地不肯闭合。
那句“其如予何”回荡在太极殿里,久久不绝,仿佛是面对群臣觐见时的诏书。
凝视着昔日挚友的面容,洛孤绝长久地沉默着。
终于,他缓缓走上前,替颜舜华阖上了双眼。
他以一个皇孙的血脉出生,却未能像一个皇孙那样长大。
“你们……阿姐?!”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不知何时,夏侯熹躲在皇位后,露出半张脸,紧张地注视着洛孤绝。
这个孩子……
他和他之间延绵百年的宿命……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夙怨纠葛……
看到夏侯熹漆黑的一双眼睛,洛孤绝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许久许久,他拉过夏侯熹,带着他,缓缓走出太极殿。
历经一夜血战,殿外的白石广场上,乌泱泱站满了被颜舜华囚禁的朝臣。他们看见洛孤绝出来,刚要跪下疾声高呼“新皇万岁”,却被洛孤绝以手势制止。
他沉默地牵出怯生生跟在自己身旁的夏侯熹,让他站在众朝臣面前。随后撩起衣摆,率先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接二连三地跪下,喂有夏侯熹不知所措地站着,如同朝服的海洋中唯一的孤岛。
彼时旭日初升,金色的朝霞映满天空,太极殿的琉璃瓦折射着绮丽梦幻的流光,天地万物,仿佛都笼在朦胧的金纱里。
新的朝代,就此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