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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倾酒满金钟(1)

    篝火跳动着,燃烧的细松枝偶尔迸出几点艳红的火星,光亮忽明忽暗。一出帐篷,苏盈便对洛孤绝斩钉截铁地道:

    “我想去他们找到图索的地方看看。”

    知道她心意已决,洛孤绝不好劝阻,道:“我陪你一起去。”

    苏盈点点头,向不远处的巴图鲁走过去,“喂,大个子,你们是在哪发现人的?”

    巴图鲁抱着手,看向洛孤绝:“中庭人,你这个小媳妇可不太礼貌啊。”

    “谁是他媳妇!”苏盈脸微红,啐了一口。

    看到她的反应,巴图鲁哈哈大笑,却也没有回答先前的问题。

    清楚以苏盈的性格,再和巴图鲁说下去铁定会生事,洛孤绝走过来,拍拍巴图鲁的肩膀:

    “她来这边是为了找亲人,看在今晚猎狼会的份上,告诉她吧。”

    “行啊,和我喝酒,你要能赢我就说。”注视着面前俊逸不凡的黑衣青年,巴图鲁故意大声道:

    “不是我吹,咱们烈阳部的烧刀子,以往你们中庭来的,一碗就倒。你嘛,顶多半碗——”

    看了苏盈一眼,洛孤绝略一沉吟,道:“好。”

    冷月西沉,明明是子夜时分,烈阳部却热闹非常。

    空地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正中的桌子放了两大坛烈酒,洛孤绝和巴图鲁分别伫立于桌子两侧,每个人的身前都放了一只粗瓷碗。

    在围观群众的一片喝彩与叫好声之中,巴图鲁豪情万丈:

    “再倒酒!”

    旁边人忙不迭地替巴图鲁把酒碗满上,巴图鲁嫌不过瘾,梗着脖子干掉这碗烧刀子以后,干脆把碗一摔,直接拎起酒坛仰头大口大口喝酒。

    透明的酒液顺着坛口流出,让他半裸的胸膛都多了一层变幻的水光。

    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巴图鲁抹抹嘴,把酒坛放下来,挑衅地看向对面的黑衣青年。

    在拼酒这码事上,洛孤绝明显落了下风,酒坛里还有大半坛子没喝完。

    “你行不行啊,中庭人。”巴图鲁嘲笑道。

    “喝酒就喝酒,打什么岔子!”苏盈不满地瞪他,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有些焦急,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想法子帮洛孤绝赢。

    正当苏盈还在思考办法,洛孤绝突然提起酒坛,看向巴图鲁,语声淡淡:“一坛不够。”

    “啥?”不仅是巴图鲁,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洛孤绝也没有多说话,直接一仰头,酒液汩汩地淌进他的口中,顺着咽喉不停下咽,很快,一坛烈酒就见了底。

    一片目瞪口呆里,洛孤绝随手把酒坛往旁边一扔,走到不远处的酒窖,再度提起另一坛酒,拍开泥封就开始痛饮。

    “你不要命了?!”苏盈回过神来,怒斥道。

    洛孤绝没有回话,只是兀自地喝着酒,额头与鼻尖沁出细密的汗,汇聚成珠,与漏出的酒液一同打落在他纯黑的衣衫上。

    苏盈又急又怒,想跑过去阻止,却被他空出的手拦下,不由得握拳跺脚,连声骂道:

    “呆子,呆子,呆子!”

    话虽如此,看到洛孤绝如此拼命,她亦有隐隐的感动——这个家伙,虽然脾气冷,嘴也毒,可确实是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

    回忆着神水门与延夏城的种种,苏盈心里生出几许莫名的甜蜜。

    眼见洛孤绝又要喝完一坛酒,她再也忍不住,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坛,然后对着巴图鲁道:

    “他已经喝得比你多了,比赛到此为止,你输了。”

    巴图鲁一愣,他和洛孤绝打赌,可没规定时间,不禁道:“喂,他不过是比我多喝半坛,我又没说我不能继续喝了,不作数!”

    “可你们也没说啥时候结束比赛啊。”苏盈理直气壮地道,“这都下半夜了,本来就是说谁喝得多,谁就赢,他现在确实比你喝得多,你还想耍赖不成?”

    即便是大大咧咧的巴图鲁,此时都被苏盈的厚颜无耻所惊,不由得感叹道:“你这娘们,看着白白净净,没想到脸皮可真够……”

    他“厚”字还没说完,就被苏盈回了一句:

    “脸皮是什么,能吃吗?不能吃你说个什么劲。”

    苏盈又看向那群北疆汉子,大声道:“我还以为你们北疆的人,个个豪迈不拘小节,谁知道竟都是输不起的!”

    被苏盈这样一说,巴图鲁面子也挂不住,于是道:

    “行行行,我认输总行了吧,图索是在呼延河的上游发现的,那里有一株特别大的樟子松,树枝上挂满了五彩布条。”

    苏盈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转身扶住洛孤绝,关切道:“没事吧?”

    洛孤绝没有回答她,向来波澜不惊的黑衣青年的面庞,有醉酒的酡红,连脖子都染上了胭脂般的色彩,脚步也摇摇晃晃的。

    幸好苏盈在旁边扶着他,不然估计站都站不稳了。

    苏盈摇摇头,嘀咕道:“酒量不好你还喝酒。”

    她话还没说完,洛孤绝猛地一弯腰,对着地上呕吐起来。

    苏盈无语半晌,想骂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叹息:

    “你啊,你……真是个呆子。”

    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语气已经不自觉柔和下来,唇角也微地上扬。

    等他吐完,苏盈重新扶住他,稍微扯开一点衣领,给他散散酒热,随后扶他进旁边的帐篷歇息去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洛孤绝才悠然苏醒。

    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红衣少女斜坐在床榻边,给自己的额头敷热毛巾。

    毛毡帐子顶端有倾漏的日光,在她石榴红的衣裙上,投下点点光斑,连白玉般的脸颊都染上温暖的光色,细细的绒毛仿佛触手可及。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好微微别过脸。

    “醒了?”看到他的动作,苏盈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想的,少喝一点会死?”

    “少喝没法得到巴图鲁的话。”洛孤绝低声回答。

    “你!”虽然洛孤绝说的是实话,但苏盈仍觉得气闷,咬咬唇,把毛巾朝他脸上胡乱抹去,恨恨道,“下次喝死你算了!”

    洛孤绝“唔”了一声,被她的动作弄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苏盈气着气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最后总算甩开毛巾,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起身给他端过来醒酒汤。

    “我费了大半天功夫才熬好的,敢剩一点要你好看。”

    洛孤绝老老实实端起碗,喝完醒酒汤,果然五脏六腑都舒适了许多。

    如巴图鲁所言,烈阳部的烧刀子后劲确实够大,他到现在都有些晕乎,全身上下也就没了往日那种剑刃般冷冽,锋芒毕露的气息。

    洛孤绝靠着床榻,正闭目养神的时候,又听苏盈问道:

    “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你居然真会和大个子拼酒……怎么在延夏城吃饭的时候,从来都看不到你喝酒,只喝茶?”

    他睁开眼,恰好接触到少女亮若星辰的双眸,似是触动了心底最深远的记忆,洛孤绝沉默着,眼神不由得有些许暗淡。

    许久许久,他才低低地道:

    “云炤出事的时候,我被几个师弟拉着喝酒,醉倒在地窖里。等几日后我醒过来,齐家祠堂起火,他被众派围攻,最后不得不孤身一人,离开中庭。我……没来得及去救他。”

    “所以,往后的日子,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碰酒。”

    苏盈哑然,想到齐光,她心底同样有一块地方隐隐作痛。

    这段日子,她在西州与北疆各处游荡,一方面是为了寻找赤丹部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消除因雪兰花的真相,带来的不可言喻的悲伤。

    逝者已矣,而她,也该开启新的人生。

    帐篷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两人谁都是沉默不语。

    就在苏盈端起空碗,准备出去时,洛孤绝突然开口,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夫君?”

    “我以后的夫君?”苏盈微地一怔,想了又想,终于回答: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哪些要求。不过我希望,我以后要嫁的人,无论我与他在一起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看到他的时候仍会心跳,早晨睁开眼,还是想偷偷亲吻他的眼角与眉梢。”

    说完,她浅浅一笑,瞟他一眼,一撩帘子,出去了。

    洛孤绝咀嚼着这句话,下意识拿起剑,照了照自己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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