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露出第一线曙光的时候，苏盈便去了位于承剑山庄西北侧的逸竹轩。

    清风徐来，竹叶随风飘转，似是初秋零落的雨点。才转过几丛紫竹，就看见漫天竹叶雨里有人执剑而舞，定睛一看，原是萧怀光。

    飒飒的风声与剑气相交，小少年的身姿穿梭在竹叶里仿若惊鸿，苏盈环着双手在一旁看他舞剑，仿佛又看到多年前的雪樱树下练剑的自己。

    不同的是，站在她如今位置的人，早已长眠在了雪山那一泓静谧深碧的湖水之下。

    有人说，遗忘才是消失的真正开始，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中庭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他曾经留下的影子？

    又会有多少人，知道齐光这个人，是从史书语焉不详的记载中，看到他一世的骂名？

    苏盈正处于神思游弋之间，潇潇竹雨里，萧怀光忽然一剑急收，而后平胸向她刺来。

    出于多年习武的惯性，苏盈足尖一点地面侧身向旁躲开，随手折了根竹枝迎向萧怀光。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了三招，苏盈与萧怀光分别立于空地两侧。

    萧怀光一收剑，“不下山去找风阁主，来我这里做什么？”

    苏盈丢下竹枝，拍拍手，“看来就算没有念炤软剑，你的剑法也比以前好多了。”

    “呵。”萧怀光轻嗤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龙纹玉玦在你那里对不对？借我一用。”苏盈开门见山。

    萧怀光微皱眉，打量了她一番后，道：“你要玉玦做什么？”

    苏盈耸耸肩：“找到风阁主后，自然就有用处了。”

    萧怀光看了她许久，终于从怀中摸出布满裂痕的龙纹玉玦，交到苏盈手上。

    苏盈忍不住打趣他：“看不出来，你还是贴身保管嘛。”

    萧怀光白了她一眼，恰逢叶初走过来，看到苏盈后，叶初向她微微一笑，而后对萧怀光道：

    “今日上午是齐三公子与承剑山庄少庄主的比试，你要不要随我同去？”

    萧怀光沉默不语，苏盈不打算掺和他们的对话，收好龙纹玉玦，然后道：

    “叶少谷主，我走啦。”

    叶初点点头：“下山之路艰险，苏姑娘多有保重。”

    萧怀光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安静地凝视着红衣少女远去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有竹叶萧索飘下，落满小少年周身。

    苏盈离开逸竹轩，途径碧落湖的时候，看见湖正中的汉白玉凉亭里有两人相对而坐，似是正在下棋。

    驻足远眺后，发现是本该在会客厅，准备今日上午比试的颜舜华，而他对面的人，若是苏盈没有看错，应是他的父亲，承剑山庄庄主颜如卿。

    不过苏盈也没有多想，只当颜舜华与颜庄主好雅兴，都快要比赛了，还在这里不慌不忙地下棋。

    远处星耀派弟子居住的浅云居与凌霄阁弟子居住的廖风斋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人影，心知他们已经在准备出发，苏盈不愿再耽搁，收回目光，继续赶路。

    清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凉亭之中，颜舜华落下最后一枚白玉棋子，抬眸看向颜庄主，道：

    “父亲，这局我赢了。”

    夹杂着水汽的凉风里，颜如卿颔首，淡淡道：

    “比试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你也该过去了。”

    颜舜华整了整衣摆，起身前，又问颜如卿：

    “此次沈天星中毒，齐王氏与王怀化，父亲您怎么看？”

    颜如卿没有回答，只是从棋盘上拈起两枚弃子，随意地扔入了一旁的檀木棋盒里。

    随着棋子清脆的触底声音，棋盒底部已然多了几块四分五裂的碎玉。

    颜舜华微一凝眸，而后道：“我明白了。”

    在颜舜华即将离开凉亭的时候，身后又响起颜如卿的声音：

    “这次七绝大会的魁首，只能是洛孤绝。他的对手，只能是齐曜。”

    听到这句话，颜舜华禁不住回过头，却看见父亲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眸深邃看不见底。

    触及到他的目光时，颜舜华感觉父亲似乎在注视自己，又似乎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清晨的阳光从冷绿色的树冠穿过，从山顶到山脚，树木从深绿，渐次染上藤黄、深红、淡褐的色彩。道路两旁的杂草缠绕着藤蔓，藤蔓上结着串串殷红的不知名果实。

    从承剑山庄出来，苏盈与云无心道过别，便跨上骏马。

    她刚要执起缰绳，云无心似是想起什么，道：“等一下！”

    “刚刚差点忘了这个。”云无心取出一条洁白无瑕的云纹鞭，道，“这是我找母亲讨来的，是玉清观里珍藏的宝贝之一。虽然比不上你原来的流光鞭趁手，不过眼下也能将就着用。”

    “至于流光鞭和念炤软剑，我猜肯定还在王怀化或者齐王氏那里，这段时间我和舜华都会尽力帮你找的。”

    苏盈扬眉一笑，收下鞭子，大大赞扬了云无心的义气，“好姐妹！下次听书我请了。”

    云无心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道：

    “听书倒不必，要有机会……”

    她附在苏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苏盈眼睛一亮，满口应允下来，“没问题，刚好来中庭这么久，我也没去过这种地方！”

    “你小声点！”云无心慌忙拉住她的衣袖，“好了好了，你赶紧走吧。我看星耀派和凌霄阁的弟子都已经出发了。”

    苏盈点点头，与云无心击掌为誓：“一言为定，等我回来！”

    送走苏盈，云无心回到会客厅，穿过重重人群，回到雅座上坐好。

    她刚抬起头，正看见颜舜华缓步登上比武台，依然如当年瑶华池初见时那般卓然不群，湛若神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对面的齐三公子齐曜，因常年纵情声色而导致的浮肿掩盖了原本的清秀，在颜舜华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其貌不扬。

    连日以来一直称病不出的齐王氏，此时也出现在离齐曜不远的观众席上，无比专注地瞧着比武台。

    她脸上被重明鸟抓伤的疤痕尚未完全褪去，因此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绕是如此，依然遮掩不住神情的紧张。

    齐王氏身边坐着兵部尚书王怀化，一身蟒袍，捋着胡须，面容阴晴不定。

    在金丝檀木架上挂好自己的象牙牌后，颜舜华向跳下扫了一圈，对上云无心的目光时，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庄主颜如卿端坐在正前方的主位上，随着他的点头，一旁的侍从朗声道：

    “承剑山庄少主颜舜华，对战延夏齐三公子齐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