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廖若华的尸体，苏盈鼻子忍不住一阵发酸，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断裂的簪子重新簪上廖若华的发髻，然后默默地阖上了她的眼睛。

    林秋水同样低下头，然而整个身子却微微颤抖，泪水顺着尖尖的下颔不停滑落，打在廖若华苍白的脸庞上。

    许久许久，林秋水重新抬起脸，尽力平静地道：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会即刻带着若华的尸身返回青溪廖家。这次你能来救我和若华，我很感激。”

    不愿再看廖若华的尸体，苏盈站起身，转移开视线。

    “谢就不必了，左右也是还你的人情。说起来，我以为你不会武功的。”

    林秋水默然一瞬，轻声回答：“长姐死之前，我确实不会。”

    那晚苏盈曾在房顶偷听林秋水与洛孤绝的对话，知道她与王家的恩怨。然而此刻见林秋水如此说，苏盈更加惊讶——没想到林秋水一个大家闺秀，竟会在短短一年光景里，就有如此造诣。

    她心中压抑的苦痛，应该不比自己面对齐光逝世之时更少吧？

    想起什么，她又问林秋水：“来时路上我曾观察过，这里的药人，格外比别处多一些，似乎就是冲着客栈来的。还有，这些药人为什么要聚在你房间门口？”

    沉默半晌，林秋水缓缓开口：“因为……我找到了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账本和瓷瓶，正是临走时也没忘记带上的。

    接触到苏盈探寻的目光，林秋水解释道：

    “其实我此次来晚枫镇，不单单是为了找风阁主，也是为了查王家与药人的联系。罗浮村的事，我在承剑山庄时就有所耳闻，后来也亲自去过罗浮村一趟。当我来到晚枫镇以后，便察觉百草堂不太对劲，因此昨晚偷偷潜入其中，结果发现了这本账目和这瓶药。”

    “我看看。”苏盈接过账本，然而看不出个所以然。

    林秋水指着账本最后一处朱红印章的落款，道：

    “你看这个，这是王家独有的标记，百草堂背后真正的老板，是兵部尚书王怀化。”

    苏盈眉头微蹙，道：“之前我和孤绝也想过，齐王氏与王怀化应该就是炼制药人的幕后主使，但他们这样做，到底图的什么？”

    林秋水叹口气，道：“我在家父藏书阁的古籍中看到过，数百年前，翌.太.祖开国之时，此药曾于南荒一带出现，名为忘忧。据传为幻花宫当时的宫主龙笙所研制。”

    “只可惜鸣玉关一战过后，忘忧便销声匿迹。古籍中还有记载，未能炼制好的忘忧，会将普通人变为力大无穷的药人。而炼制好的忘忧之药，配上独一无二的药引——”

    林秋水顿了顿，一字字道：“可医死人，肉白骨，令凡俗之人，浴火重生，脱胎换骨。”

    苏盈微地一怔，又听林秋水道：

    “昔年倾国之乱，王怀化的两个儿子为保卫天耀城相继战死，他自己同样在战乱里受了重伤，虽然后来捡回一条命，但我听闻，近几年他身体时好时坏，恐怕活不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王怀化究竟从哪里得到忘忧的配方，但我猜想，他定是希望凭借神药，要么复活自己的两个儿子，要么就是为了救自己。至于齐王氏，应该也有自己的目的，她想借助神药的力量，令齐曜变强，得到齐家族中长辈的认可，从而顺利当上家主。”

    说完，林秋水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廖若华，低声道：

    “证据我已经搜集好了，等我回到承剑山庄，便会让父亲联合青溪廖家的家主，写奏折呈给圣上，这一次，我定要王家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的声音虽然低沉，但眼里闪烁着奇异的亮光，仿佛已经下定决定，定要王家血债血偿。

    看到她的模样，苏盈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不过突然之间，苏盈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此次晚枫镇生变，不会就和林秋水昨晚偷拿神药有关吧？

    念及此处，她不由得问林秋水：“这瓶药你是怎么找到的？”

    林秋水回忆一下，道：“在百草堂最深的房间里，看见四面墙壁爬满了藤蔓，正中炉鼎放了这瓶药，便拿出来了。”

    苏盈暗自叹息，但她也没法责备林秋水。若非如此，便不可能掌握扳倒齐王氏与王怀化的关键证据。

    只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

    旋即她又生出新的疑惑：“那些藤蔓居然没有攻击你？”

    “或许因为……我戴了这个。”林秋水指了指自己耳垂下明晃晃的珠坠，解释道：

    “辟邪珠，南荒幻花宫的赠礼，圣上特意赐给我父亲，父亲又将它赠与我，人若佩之，则诸邪避让。”

    苏盈瞬时了然——难怪那些药人只是包围房间，不愿主动进攻林秋水。

    除了辟邪珠以外，忘忧的配方，能从南荒流落到中庭，只怕也和幻花宫有着脱不开的联系吧？

    可惜她如今已经不是日圣女，不然定能借助光明圣教的力量，好好查一查其中的因缘。

    就在苏盈这样想的时候，楼梯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喊：

    “林二小姐，苏姑娘，你们都还活着？”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下看去，原是三四名承剑山庄的弟子。

    林秋水站起身，“我们没事，只是星耀派的若华姑娘……来几个人帮把手吧，我要带她回青溪廖家。”

    听到林秋水的话，这些弟子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纷纷上楼将廖若华的尸体抬了下去，苏盈与林秋水也跟在后面下了楼。

    客栈外已经停了承剑山庄的马车，两人走出客栈的时候，林秋水停下脚步，取下耳坠上的一颗辟邪珠，递给苏盈。

    “如果可以，请你把它带给洛哥哥，他应当比我更需要此物。”

    苏盈打量着林秋水，也没有接辟邪珠——她很想提醒林秋水，我们是情敌哎，你就不怕你一转身我就把它丢了？

    似乎看出红衣少女的想法，林秋水轻声说：

    “你会带给他的，对吧？你……应该和我一样，不愿他受伤。”

    苏盈默然片刻，别过脸，轻哼一声，“算你说对了。”

    她从林秋水手中接过辟邪珠，将它贴身保存好。

    然而登车离去前，林秋水忽然顿足，回眸注视着苏盈：

    “你和我原先想的……很不一样，如果不是洛哥哥的缘故，我会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只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她的声音低下来，转而又变得坚定无比，一字一句地道：

    “无论如何，我不会轻易认输的。或许对洛哥哥而言，两姓联姻，有感情便足矣。但对凌霄阁未来的阁主而言，情之一字，太轻，也太过缥缈。”

    林秋水说这话的时候，苏盈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等林秋水说完，她扬起脸，一双杏眼毫不避让地与林秋水直视。

    “若真如你所说，个人兴衰际遇，要凭借婚姻助力，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一些？我或许不知道孤绝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想要什么——依托别人而发迹的荣耀，实际上是对他的侮辱。”

    闻言，林秋水烟眉微蹙，凝视苏盈半晌，留下一句“那秋水便拭目以待”，便撩起布帘，径自钻入车厢了。

    等林秋水的车马远去，苏盈垂眸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心已经被抠出深深的印子，宛若心底流出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