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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独立到中宵(1)

    枫叶萧索坠落,荒凉的太子陵里,四下皆是枯草,了无生机。

    然而料峭的寒风之间,却隐约飘荡着苍茫的歌声:

    “过玉门兮越冰江,越冰江兮雪茫茫。

    烽火燃兮平生负,望故园兮鬓成霜。”

    歌声忽而停止,纷飞的枫叶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玄衣如墨,身形修长,正是从驿站出来的洛孤绝。

    前方是一株枝杈横生的古树,树下童颜鹤发的老者抛过来只酒葫芦。

    “喝酒?”

    见青年摇头,老者嘀咕了句“没意思”,又自顾自地拔开另一个酒葫芦的塞子,痛饮了一口。

    黑衣青年放下牵马的缰绳,将酒葫芦放回到老者身边,随后恭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灵飞宗弟子洛孤绝,见过师尊。不知师尊用孔雀翎召弟子前来,有何要事?”

    倚着树喝酒的老者,便是凌霄阁消失数年之久的阁主,风亦鸣。只见他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地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在我面前还带个斗笠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摘下来,十几年没见,都不知道小孤绝长成个什么样子了。”

    听见师尊的话,洛孤绝把手放到斗笠的边缘,但始终未曾把斗笠取下,似乎在犹豫什么。良久,他收回了手,语声低沉:

    “微末之辈,不值得师尊如此挂怀。”

    见洛孤绝没有遵循自己的话,风亦鸣也未露出不悦之色,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只是低叹一声:

    “云炤若在这里,大概不会希望你还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洛孤绝瞬时沉默下来。老者神色亦是出现片刻的怅然,饮了口酒后,道:

    “这次晚枫镇的事,你表现得还算不错。”

    洛孤绝摇头:“多亏师尊暗中相助,不然弟子无法安然脱身。”

    “既然药人之劫已经平息,为何不赶紧回去禁足?”风亦鸣皱眉,口气虽严厉,不过也未见有任何惩戒之意。

    “因为……”洛孤绝顿了顿,道,“此次七绝大会召开,承剑山庄恐生波折,弟子希望师尊能回凌霄阁主持大局。”

    风亦鸣沉吟不语,似乎在思忖他的话。

    然而下一个瞬间,快如疾风闪电般的出手,空气中唯听得叮叮数响,两人已然过招了几个回合。

    又是一次交击,长剑划出薄薄的光幕护住周身,玄衣的青年连连后退数十丈,方才站定。

    “师尊这是何意?”

    面对洛孤绝的疑问,风亦鸣冷笑一声:

    “这就是你的真正实力就算我回到凌霄阁,你也没法得到你师父的承认,让他同意你的婚事。”

    “师尊都知道了?”洛孤绝微微一愣。

    风亦鸣轻嗤一声,道:“从那个红衣姑娘来晚枫镇开始,我就在观察她了。性格样貌倒是不错,可惜身份——”

    他话锋一转:“她是西州光明圣教的人吧?”

    洛孤绝默然无语,看到他的表现,老者仰头喝了口酒,而后抬手抹掉唇边残留的酒液:

    “如果你只能做到这样,就赶紧回去,你师父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倘若我猜得没错,他并没有命你前来解决药人,你是跟着承剑山庄的少主,私自出行的,对么?”

    一连两个问题,洛孤绝都选择沉默,看到他的样子,风亦鸣摇摇头,收好酒葫芦正准备离开,未几,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师尊留步。”

    他转过身,只见玄衣青年向自己行了一个礼,“晚辈洛孤绝,还望师尊不吝赐教。”

    枫叶飘零,仿佛漫天蝶舞。

    霜白月光倾落的枫林间,两个身影迅疾地交错着,风亦鸣虽年近花甲,然而树枝被他使出来却如神兵利器般令人生畏,每一次招式的变幻都极为精妙而不俗。

    洛孤绝亦是不遑多让,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在空中交错纵横,准确地预测出对手的动向并给予回击。

    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堆积的落叶上唯见淡淡的虚影。

    ——逍遥剑法与灵飞剑法,凌霄阁的两门独家绝学,此刻在两人的比试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的一声,长剑荡开树枝的又一次进攻,发出清越无比的剑吟。

    老者一击落空后,手中树枝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点地,借力跃起后再度斜斜削向洛孤绝。

    洛孤绝反应神速,仰面躲过袭击的同时一个回身,连连舞剑抵挡师尊的攻势。

    料曾想他只守不攻的做法引起风亦鸣的不满,以树枝使出的剑法愈发凌厉,面对师尊的招式,洛孤绝不敢有丝毫大意。

    又是几次交手,老者忽而收树枝,同时脚下一变,步法快得几近令人眼花缭乱,在地上卷起无数碎叶。

    没有预料到师尊会弃剑招不用,洛孤绝被逼得连连后退。电光火石的一刹,老者斜身一脚踹向他胸膛!

    纵使洛孤绝迅速地横剑格挡,依然被老者正中心口。风吹得枯叶的轨迹凌乱,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本是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洛孤绝突然一仰身,剑尖在地上划出半个弧形,随后挑起如雾般的草屑,扑向老者面庞!

    风亦鸣下意识向后退开,不料正中洛孤绝下怀。

    只见他一击迎风斩向虚空,空气中陡然出现淡淡的弧光,仿佛空山雨后,带着一片空濛的剑意直袭向老者!

    风亦鸣微微凝眸,心道:“还算有点意思。”

    闪身避开这一击,风亦鸣在枯树上一点足,姿势犹如白鹤亮翅,空气中唯闻得刷刷几声,再次挥动着树枝凌空扑向玄衣青年。

    雷霆似的攻势下,洛孤绝长剑回挽,“叮”的一声长吟,凝如江海清光的剑影里,洛孤绝足尖点地,顺势跃起后持剑平胸刺出!

    面对着惊鸿般的一剑,风亦鸣难得露出赞叹的神色,旋即树枝一转,毫不示弱地迎着剑锋直上!

    乍分还合之时,洛孤绝与风亦鸣分别于空地两头站稳,一时间气氛凝肃无比,林间仅剩枯叶簌簌下坠的声音。

    未几,老者抛开手中的枯枝,抚掌大笑道:

    “果然不错!还算对得起你灵飞宗首座的身份!”

    洛孤绝收起剑,面对师尊的夸奖,他的神情沉静一如往常,只是拱手行礼:

    “是师尊多有让步。”

    “我自己有没有使出全力,我会不知道么。”

    老者轻哼一声,摇了摇酒葫芦,“可惜了这一葫芦好酒,大半天都是我一个人自酌自饮。”

    “师尊若还想喝酒,随弟子一同去前方的驿站即可。”洛孤绝看了一眼老者手中的酒葫芦,开口道。

    风亦鸣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斜眼看他,问道:

    “刚刚的剑招,可是惊云九剑中的第八式,连枝共冢?”

    洛孤绝愕然,旋即微微低头。

    “是你自己偷偷练的吧?以云炤的性子,应该不会教你。”风亦鸣眼神一时间有些复杂,“我当年劝过他,此套剑法威力虽大,却太凶太险,又极为高深,哪怕是聪慧如云炤,也仅仅止步于第八招。”

    “……离开凌霄阁时,他已突破最后一招过眼云烟。”洛孤绝开口道。

    说话时候,他的声音微有颤抖,如同回忆起什么令人难忘的画面。

    “悟了?你是说,他那时候就已经悟了?”风亦鸣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孤绝。

    洛孤绝点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他还说,此生无愧于中庭,无愧于苍生,唯独……”

    只听到前半句,风亦鸣心中就已生出许多感慨,没等洛孤绝说完,他蓦然仰天大笑:

    “哈哈,好!好个无愧中庭,无愧苍生!我就知道,他一直是我的好徒儿,哈哈哈!”

    老人的笑声直穿云霄,不知为何,笑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却带上几分苍凉。

    不知过了许久,风亦鸣终于停下来,眼角似有晶光闪烁,低叹一声:

    “三十载功与名,八千里尘与土,到最后,无不是过眼云烟。阿炤,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

    老人的自言自语传入耳里,洛孤绝沉默下来,手却不自觉攥紧了纯钧剑的剑柄。

    看见他如此表现,风亦鸣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他拍拍衣服上的碎叶,转身欲走,忽然被玄衣的青年叫住。

    “师尊。”洛孤绝迟疑一会,最终还是选择开口,“您当真不回凌霄阁吗?这些年师父他对您老人家很是挂念。”

    “挂念?呵。”风亦鸣轻嗤了一声,不屑道:

    “他若真的心怀愧疚,当年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炤被人围攻,最后只身离开中庭而不管!如今说是挂念我,真正挂念的,怕是希望我这把老骨头早早升天,他好继承阁主之位吧!”

    洛孤绝一时无言以对,只是伸手接住了飘落的枯叶,掌心中冰凉的温度让他不由得有些神思游移——想必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天寒地冻,寒风萧萧吧?

    亦或是,血凝为冰,白骨露野。

    风亦鸣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只是幽幽叹息一声:

    “孤绝你可曾记得,你第一次来凌霄阁,还是云炤带你来的。那时他跪在我面前,恳求让我收你入灵飞宗。”

    被师尊的话触动了记忆最深处的往事,洛孤绝眼神微地一变,许久,点点头,声音喑哑:

    “那时母亲刚刚去世,父……齐家家主虽有心收我入府,无奈齐王氏始终不同意,最后只得让云炤师叔送我上天虞山。”

    “云炤师叔?若按阁里的辈分,他确实是你师叔不错。”注视着玄衣的青年,老者眼睛幽深如古井。

    “可你再怎样不愿承认,他都是你同父异母的长兄。时隔这么多年,你还是连一句哥哥都不愿称呼吗?”

    “孤绝只知有母,而那个人也从未履行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今生与齐家血缘已断,又何来长兄一说。”

    洛孤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

    “我很感激云炤师叔,只是……若非齐家当年一味羞辱相逼,我母亲何曾会在那样一个寒冬腊月,撒手人寰!”

    他霍然抬起眼睛,第一次在阁主面前露出冷峻的神色,一字字道:

    “师尊,习武以来,我已经竭力忍住自己,不向齐家寻仇了。”

    感受到了面前人字里行间透出的刻骨恨意,风亦鸣看了一眼洛孤绝的佩剑,蓦地一声叹息——倘若他的母亲不死,洛孤绝又如何被载入齐家族谱,得到世家认可,进入凌霄阁求学呢?

    纵然自己身为凌霄阁的阁主,亦无法改变七绝宗派数百年间延续下来的规定。

    许久,他终于开口,却是没有再提洛孤绝与齐家的恩怨,而是道:

    “你还算有心,知道去西州寻云炤的骨灰,他在凌霄阁的那些年,没有白对你好。”

    洛孤绝再度怔住,没想到师尊连自己私自前往西州的事都一清二楚。

    不知想起什么,风亦鸣的语气霍然严厉起来,冷声道:

    “记得告诉你师父,等我驾鹤西去后,他自然会坐上阁主的位子,但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他就只能是灵飞宗的宗主!而逍遥宗的宗主,在我有生之年,永远都是你云炤师叔,谁也别想染指——”

    洛孤绝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不知为何,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许久,他终于低声道:“弟子会将师尊的话转告给师父的。”

    “这样最好,一个字都不准改。”言毕,风亦鸣转过身,一个东西被凌空抛给洛孤绝,“拿着,给那个叫苏盈的姑娘。”

    洛孤绝低下头,发现正是苏盈一直寻找的灵芝。

    等他再度抬起眼睛的时候,枫林间只剩下一行蜿蜒的脚印,与迎着冷风踽踽独行的背影。有歌声穿过凛冽的寒风,回响在耳畔——

    “凤兮凤兮愿还乡,愿还乡兮路漫长。

    折其羽兮声声泣,无所归兮葬大荒。”

    聆听着悲怆的挽歌,洛孤绝默然伫立在纷纷扬扬的落叶中,仿佛一尊静止了千万年的雕像。

    直至老人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枫林尽头,连带着歌声也弥散无形,他才转过身,微叹一声:

    “其实这么多年,逍遥宗宗主,一直是云炤,从未变过。”

    凝视着远方的山岚,玄衣青年的眼神辽远无比,仿佛一时间能穿过千山万水的阻隔,与某个茕茕孑立的人影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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