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花叶簌簌，繁茂的重瓣千盏菊之间，云无心装饰着流金轻纱的橙黄裙袂被风吹得扬起，蹁跹如蝶舞。

    “没。”苏盈很识趣地止住口，“我和孤绝讨论婚事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左顾右盼，洛孤绝看她的样子，完全就是写满了欲盖弥彰。

    他摇摇头，替她圆谎：“七绝大会后我便会迎娶阿盈，刚刚我们在商量该怎么请动师尊出席。”

    “你们是说风亦鸣，风老前辈？”

    云无心也对风亦鸣的事迹多有耳闻，她摆摆手：

    “那你们可就难办了，风老前辈性子执拗着呢。我听母亲说过，当年先帝五十大寿，给风老前辈发请帖，他都不去，连个生病推脱的借口都没有。”

    “这也……太狂妄了吧。”苏盈愣住了。

    “是啊。不过我母亲也说过，文瑶皇后和庆德太子还在的时候，风老先辈脾气没这么大的。不管是皇后过生日，还是太子过生日，他都会精心准备贺礼。”

    提起风老阁主，云无心同样有些感慨：

    “不知道怎么的，倾国之乱发生后风老前辈就变成这样。说来也怪，先帝虽然忌惮风老前辈居功自傲，但也没对他怎么样。后来风老前辈仅有一次现身，还是在……呃，在逍遥宗的齐宗主与叶三小姐的婚宴上。”

    苏盈只在画像中见过风老阁主，虽然想过他一定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但没想到他能古怪到这般地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她对风老阁主的陈年旧事兴趣没那么大，既然转移话题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准备继续纠结下去，于是问云无心：

    “颜庄主找你和长公主殿下过去，是有什么要事吗？”

    似有红霞染上云无心的双颊，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爷爷也来承剑山庄了。”

    “然后呢？”苏盈没听懂她的意思，“老爷子怎么了？”

    云无心移开目光，始终不肯透露半句，脸上的红晕却比之前更加明显，一双清澈的眸子，亦如春水倒映着梨花。

    就在苏盈不依不饶地追问她，追问无果就开始咯吱云无心，两人嬉闹成一团的时候，颜舜华来到茗汀院，环着白狐暖手抄，含笑问洛孤绝：

    “等我与无心成婚，不知洛兄打算送什么庆贺？”

    听到“成婚”两个字，苏盈停下来，与洛孤绝齐刷刷看向颜舜华——他要履行自己的婚约，迎娶和颐郡主了？

    云无心也没说话，只是低垂下了脸。

    颜舜华走到她身边，从暖手抄里抽出一只手，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我很欢喜，听到你说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是我二十年以来，最欢喜的一日。”

    “噫，酸倒了。看不出来颜大公子如此会说情话。”注视着两人，苏盈促狭道。

    不过打趣归打趣，打心里她还是真情实意地为好姐妹而感到开心——毕竟看云无心和颜舜华这样子，可不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嘛。

    唔，前提条件是，不考虑颜舜华短命早夭的问题。

    当然，这话她是万不可能说出口的。苏盈看向云无心，问道：

    “你喜欢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挑，成婚毕竟是女孩子最重要的时刻，我肯定要备上一份厚礼的。”

    “礼物么……”云无心想了想，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自己需要什么。

    她虽生长在玉清观，但毕竟是郡主之尊，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而即将嫁来的地方又是执掌天下之权的承剑山庄，若说奇珍异宝，她委实不稀罕。

    不过很快，云无心想起一事，压低声音，对苏盈附耳说：

    “还记得上次你去晚枫镇前，我和你提过的吗？”

    苏盈眼睛一亮：“记得！当然记得！”

    “怎么样？”云无心眨眨眼。

    纵然苏盈内心十分想答应，然而瞥了瞥洛孤绝与颜舜华，还是有几分忐忑。

    她将云无心拉到一旁，小声道：

    “只是大婚之前，我们……去哪里，不会有点……”

    “怕什么，只要不走漏风声，谁能拿我们怎样？”云无心毫不在乎，“再说了，还有我呢。我打听过了，今晚可是难得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

    苏盈心中的天平顿时倾斜：“说定了，吃完晚饭就启程。”

    见两人一直在旁边小声嘀嘀咕咕，颜舜华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们在商议什么呢？若是有趣，不妨说给我和洛兄听听？”

    “没什么。”苏盈立即摆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然后对洛孤绝道，“今晚就不陪你啦，听说碧落城有家绸缎铺子特别好，我跟和颐郡主去那里挑几件衣服，顺便上街买买胭脂水粉什么的。”

    “这些东西……大内御制的难道不够好吗？非要上街买？”颜舜华有几分怀疑。

    而洛孤绝亦是打量着苏盈和云无心，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凭他对她们的了解，这俩凑一起绝对不仅仅只是买衣服首饰这样简单，毕竟……嘉柔长公主的手炉爆炸，就是前车之鉴。

    云无心赶紧道：“你懂什么，尚衣局和天香坊的来来回回就老几套，一点新意都没有，我想感受一下民间的风尚不可以吗？”

    虽是世家出身，但颜舜华毕竟是男子，对女儿家的玩意还没那么了解，只得道：

    “那你们便去吧，注意安全，要不要我派人跟着？”

    “不用！阿盈不是懂武功嘛，有她保护我就够了。”云无心果断拒绝，同时捏了一下苏盈的手心，示意她说几句。

    苏盈立即道：“对呀，有我就可以了，难道颜公子不信任我？”

    “我还真不信任。”颜舜华摇摇头，但看云无心的样子是断然不肯有侍卫随行了。

    他也不想破坏她的心情，于是看向洛孤绝，“看来今夜只有你和我了，正巧新得了一罐好茶，陪我煮茶吧。”

    洛孤绝微一颔首，答应颜舜华的提议。

    见颜舜华松口，云无心喜上眉梢，但又不太好表露出来，最后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对颜舜华道：

    “说了半天，先吃晚饭吧。记得吩咐厨房多做几碟糕点，我和阿盈带着路上吃。”

    镜花小筑里，晚膳一如既往的丰盛，各式珍馐佳肴如流水般络绎不绝地端上。

    然而吃到中途，云无心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看向苏盈：

    “我已经叫了马车，走不走？”

    虽然没有吃饱，但苏盈还是果断咽下最后一口金丝酥雀，迅速起身：“走。”

    等两人离开，颜舜华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立刻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凝视着苏盈与云无心的背影，洛孤绝同样有点神色复杂——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苏盈连饭都不吃完，就欢快跑路的情况。

    这搁平时，若有人敢打扰她吃饭，结下的仇就犹如沐澜江之水，滔滔不绝，直比杀人父母还不共戴天。

    ——所以，她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就在洛孤绝思索的时候，小厮一路尾随着马车，跟到碧落城最大的胭脂铺，亲眼见着苏盈与云无心手挽手，下了马车，在铺子里挑了几盒胭脂后，转头又去了隔壁贩卖绫罗绸缎的锦绣布庄。

    布庄宽阔的大堂内，没有理会掌柜的赔笑，云无心在各式绸缎之间挑挑拣拣，然后悄无声息地扫了眼外面装作路人的小厮，对身旁的苏盈小声道：

    “哼，就知道颜舜华那家伙不会轻易让我们出来。”

    “看我的。”苏盈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她拉过掌柜，指了指云无心，“我和她都想给夫君买身衣裳，你这边有做好的男装吗？”

    “有有有，两位贵客跟我来。”掌柜忙不迭地道。

    虽然不是很清楚面前两位姑娘的身份，但从云无心的衣着打扮和通身的气派来看，定然出身不凡——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名门贵族之女，还是中庭最最顶尖的世家那种。

    招待好了，定会是笔丰厚的生意。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小厮在门口左等右等，都没看见苏盈与云无心出来。

    等布庄的伙计准备打烊，他才慌忙意识到——完了，人跟丢了。

    然而夜色正浓，长街两头人烟稀落，马车尚还停在布庄门口，无论小厮如何寻找，和颐郡主与苏盈依然踪迹全无。

    弦月渐盈，似半遮半掩的玉盘，明亮柔和的清光愈发衬出夜空的高旷纵然。

    已经接近宵禁时分，碧落城的城西却非同一般的热闹，盏盏华灯映出一个璀璨的琉璃世界，火树银花绚烂无比。

    不时有容色艳丽的少女穿梭在街道中，带起阵阵香风熏雾，环佩叮当作响，可谓是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直令人目不暇接。

    五层高的朱楼之前，两人并肩而立，正是消失在锦绣布庄的云无心与苏盈。

    只见云无心长发高挽，身着月白竹叶流云纹的广袖长袍，腰上坠着碧绿的玉佩，手持玉竹骨的折扇，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打扮。

    她拉了拉身边同样头戴束发紫金冠，箍着双龙戏珠的抹额，一席绛紫金丝滚边箭袖的苏盈，对她道：

    “就是这里了。”

    苏盈抬起头，“醉花楼”三个大字落入眼瞳。

    还未进去，便已能感受到满目旖旎。

    恍如白昼般灯火里，遍身绮罗珠翠的丽人斜斜倚着阑干，淡青、银红、松绿、秋香色的软烟罗丝帕迎风飘扬，伴随着令人沉醉的香气，丝帕上的金粉如细雪般簌簌而下。

    丝竹管弦的乐音宛转悠扬，与娇声软语的调笑声一起，袅袅不绝朝着人的耳朵里钻去，营造出独属于十丈红尘的繁华。

    “两位公子来的正好，今晚是我们醉花楼花魁选举，您里面请。”

    外面招揽客人的老鸨眼光毒辣，瞬时判断出两人是多金的主，敷满白.粉与胭脂的脸上堆满浓浓的笑容，顺手拉过两个姑娘，推到苏盈与云无心怀中，“还不好好招待他们。”

    冷不丁来了个温香软玉满怀，苏盈与云无心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眸中皆写满“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搂还是不搂，进还是不进，成了横在两人面前最大的问题。

    “公子，是……是对奴家不满意吗。”苏盈怀中的少女怯生生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如山林间的麋鹿。

    美人既已发话，为了不露馅，苏盈索性把心一横，装公子装到底，摇头回了个“没有”，搂着姑娘便进了醉花楼。

    见她如此，云无心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展折扇，也带着姑娘大摇大摆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