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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叹江湖几人回(4)

    夜晚,抱月轩院门紧闭,里面却点亮成串的火红灯笼。

    侍女有条不紊地穿梭在院子之中,端着流水般的佳肴,来到厢房后的精巧花园里。

    花园内有广袤的池塘,沿岸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似血,又如熊熊燃烧的烈火,浓墨重彩,妖异而华美。

    此时池塘上水榭的四角,周围垂落的鲛绡纱如云雾一般。

    层层轻纱后,颜夫人带着白纱帷帽,身着浅蓝流云纹留仙裙,挽着素白披帛,斜斜地倚在织锦软塌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距离她上次踏出房门,已经有多久了?

    她记不清了,似乎很长的时间,她都一直卧病在床,触目所及,唯有房间内十年如一日的陈设。

    若非今日出门,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真让颜如卿变成了事实——他在抱月轩里,生生为她种出一片曼珠沙华花海,就像昔日幻花宫圣湖旁那般。

    “母亲。”一句温雅的问候,打断风还雪的回忆。

    睁开眼眸,白衣狐裘的清俊公子挽起纱帘,含笑向着她而来。

    “华儿,坐。”她微一颔首。

    颜舜华摇头:“儿子就不打扰您和父亲叙旧了。还望母亲身体早日康复,如此,父亲方能安心。”

    他轻轻抚掌,侍女端着紫檀木托盘姗姗而至,托盘上放着玲珑剔透的玉碗,碗内的碧色液体随着侍女的莲步微微荡漾。侍女将玉碗放于软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无声无息地告退。

    风还雪蹙眉凝视着碗中的药液,正欲开口询问,颜如卿一袭青衫,缓步走入水榭中。

    见到他来,颜舜华行礼过后,道:“父亲,我先退下了。”

    等水榭里只剩下风还雪和颜如卿两人,她微支起身子,轻声问他:“所以,你还是……让华儿去做了吗?”

    颜如卿没有回答,只是坐于软榻边,端起药,“先把药喝了。”

    “如卿,回答我。”风还雪冷冷审视他。

    “我说过,无论生死,我都要你留在我身边。”颜如卿平静道,“如果你不喝,那么,我不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你在威胁我?”风还雪的手指微微收紧。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清风从池塘水面吹来,珠帘伶仃。

    半晌,颜如卿开口:“我只想你活下去。”

    听到他的话,风还雪沉默下来,直到过了很久,她蓦然一声叹息:

    “也罢,自从你得了古方的那天起,我早该有预料的。”

    她认真地注视着丈夫,轻声道:“如卿,倘若以后真的要下地狱,我们便一起好了。”

    她接过碗,掀起帷帽轻纱的一角,仰起脖子,将碗中药液一饮而尽。这耗费了数年心血,由无数人的生命凝聚而成的神药,此刻彻底化为乌有。

    未几,风还雪一个颤抖,玉碗“啪”的一声自她手中落下,跌在地上摔得粉碎。颜如卿慌忙抱住妻子,风还雪在他怀中痛苦地挣扎,帷帽都落到了地上,道道皱纹扭曲得可怕。

    看到这个场景,颜如卿厉声质问:

    “公子人呢?让他马上过来!”

    话音才落,颜舜华便急匆匆穿过长廊,疾步向着水榭走来,“父亲,找我何事?”

    颜如卿怒而挥袖,颜舜华整个人直接撞到栏杆上,捂胸吐出口血来,半天都未能起身,只能匍匐在地上,断续地道:

    “究、究竟何事惹得父亲如此动怒……”

    “你看看你母亲!”颜如卿恨声道。

    “母亲?”颜舜华向软榻上的风还雪看去,微微一愣,“母亲、母亲她恢复青春了啊……”

    颜如卿同样怔住,闻言看去,风还雪无力地伏在软塌上,原本花白交错的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一头如水青丝,无论是脸庞,还是袖子外的手指,肌肤白皙光滑,恍若二八少女。

    她喘着气,似是想要起身,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颜如卿赶忙扶住妻子,让她倚靠着自己,“还雪,你好些了吗?”

    风还雪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眼眸,睫毛长而微翘,顾盼之间仿佛有潋滟波光。

    隔着二十多年的时间,她终于恢复成他记忆里那个绝色倾城的司花神女的模样,一颦一笑都令人心神荡漾。

    等恢复了一些力气,风还雪走下软塌,将颜舜华从地上扶起,语声柔婉,“华儿,你还疼么?”

    颜舜华摆手,脸色仍是苍白,“母亲无恙就好。”

    “如卿,你太过焦急,下手太重。”风还雪含了几许责备,看向颜如卿。

    颜如卿干咳一声,别开目光,对颜舜华道:“既然你母亲一切安好,你也可以退下了。”

    “是。”颜舜华恭敬回答,眼底却有冷锐的光芒一闪而逝。

    走出水榭之前,他顿住足,微侧过身:

    “为庆祝母亲康复,儿子特意为父亲和母亲准备了一壶好酒,这就命人呈上来。”

    “你有心了。”颜如卿颔首。

    等颜舜华离开,颜如卿携着妻子入座,为她斟酒夹菜,一举一动无不是体贴非常。

    然而面对满桌佳肴,风还雪却没什么胃口,只是陪颜如卿对饮几杯,便放下了银筷。

    “怎么,不喜欢吗?我命厨房重做如何?”颜如卿关切道。

    “不用了。”风还雪摇了摇头,“陪我出去看看吧。”

    颜如卿立即打起纱帘,挽着妻子,陪她观赏花园里如红莲烈焰一般绚烂的曼珠沙华花海。

    有风拂过,火红的花瓣随风摇曳。

    “我记得你以前提过,很怀念幻花宫的风景,所以特意命人在花园种了这些,只可惜那些年你身子一直不好,没法亲自出门看。”

    听到丈夫的话,风还雪眼神闪烁着,仿佛想起某些久远的回忆,折下一朵曼珠沙华,兀自地观赏。

    “要不要再去外面看看?”颜如卿轻声询问她,“这些年华儿将承剑山庄打理得很好。”

    风还雪点点头,两人行至花海中央,风还雪突然膝下一软,若非颜如卿搀扶着,已经倒在了地上。

    颜如卿抱住妻子,神态焦急,“还雪?!”

    风还雪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哇”地呕出一大口暗色的鲜血,满头乌发以极快的速度转为雪白,与此同时,她的面容也迅速地衰败,如失水的花朵在一瞬的光景里,枯萎凋谢。

    “还雪?你到底怎么了?”颜如卿从未如此惊慌失措,只能用力地抱紧妻子,他隐约感觉,自己要彻底失去她了。

    风还雪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何事,然而面对自己的终点,她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更多的只是释然。她伸出手,试图抚平丈夫紧皱的眉心,然而未能触及他的面庞,手便已无力地垂落。

    与她的生命一同消散的,还有一句细不可闻的叹息:

    “如卿,这世上,从没什么真正的忘忧。能忘记的,只是情啊……”

    风从远方吹来,卷起赤红的花瓣,纷零而下。

    漫天花雨里,青衣的庄主徒劳地拥住妻子,却再也唤不醒怀中人。

    寂静之中,一个声音朗朗响起:

    “昔年鸣玉关之战,龙笙宫主借助忘忧之药,强撑着病体,从南荒赶至鸣玉关,发动上古阵法,以身为饲,以血作引,助翌.太.祖夏侯辰称帝。而她自己,则化作无数光点,从翌.太.祖怀中消逝。”

    白衣的公子立于不远处,语声悠然,“比起百年前那一幕,不知父亲觉得,眼前这出戏又如何?”

    颜如卿霍地抬起头,目光冷如刀锋,凝视着颜舜华。

    “别看了,刚刚的酒里,儿子加了些东西,父亲大人,现在应该也能察觉,自己全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颜舜华分开花海,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随意地道:

    “所谓忘忧之药,医死人,肉白骨,不过是生生世世为代价,换来刹那的回光返照罢了。”

    “龙笙宫主如是,母亲,亦如是。”

    “父亲为碧血玉叶花,灭玉清观满门,却不知,这份深情,反倒成了给母亲催命的毒药。”

    “我知道父亲与母亲昔日在南荒时,曾在三生石上刻下诉求,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永不分离。只可惜——”

    颜舜华停下脚步,带着报复的快意,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

    “不仅此生,来世,父亲与母亲,也是再无可能了。”

    自小颜如卿便教他,与其折磨一个人的体肤,不如折磨他的精神,戕身伐命,杀人诛心——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挚爱,却无能为力更令人痛彻心扉的吗?

    这种滋味,他终于也施加于他的身上。

    最圆满不过,最残忍不过。

    颜如卿凝视着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仿佛重新认识了一般,半晌,终于开口:“你要弑父?”

    “——弑父,又如何?”颜舜华一声冷笑,反问他:

    “况且,扪心自问,你,是否真的为我父?”

    “二十多年的时间,父亲和母亲,瞒得我好苦呵!”

    听到他最后这句话,颜如卿恍然顿悟,明白了颜舜华这样做的原因。许久,他放声大笑:

    “好,很好!我自负生平难遇敌手,不料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但你也要记着,就算你杀了我,星轨如此,天命已定,你休想再改变分毫!”

    “嗤”的一声,断念剑穿过颜如卿的胸膛,带出淅淅沥沥的血珠。

    颜舜华手持着剑柄,这一瞬,他的神色似喜似悲,缓缓道:

    “儿子会永远记得父亲的教诲。”

    他抽出断念剑,沾血的剑身映亮白衣公子冰冷的眼眸。

    “永远也不会忘记,父亲如何教会儿子,断情绝念。”

    他收剑回鞘,转身的刹那,有火焰顺着颜如卿的衣角燃起。

    “若父亲在天有灵,那便好好看着,我今后怎样倾覆天下罢。”

    那一夜,抱月轩的火势凶猛,几乎烧红了整个天空。

    清晨时分,白衣的公子步履虚浮地自焦黑的废墟之间走出,容色惨白,向众人宣布了父母的死讯。

    经过调查,大火起因应该是抱月轩悬挂的灯笼不小心被点燃,当晚颜庄主为了庆祝夫人身体康复,禀退了全部下人,因而起火之时,无一人察觉。加上秋天干燥,庭院内多枯枝落叶,致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汧灵颜家的不少族老,对此事颇有疑惑,但颜舜华雷厉风行,处置了抱月轩所有的下人,以告慰父母亡灵后,再没有人提出质疑。

    很快,作为颜庄主独子,颜舜华顺理成章地继承新庄主之位,袭定远侯之爵。

    不过在兵部尚书一职上,朝臣出现异议,分为两波,一波支持颜舜华接替父亲颜如卿,丧期过后,前往天耀城赴任。

    而另一波……则推举了此届七绝大会的魁首,洛孤绝。

    中庭的朝堂波谲云诡,南荒十万大山深处的幻花宫里,气氛同样冷凝非常。

    大殿空寂无声,正上方的冰晶王座环绕着成簇的透明水晶,王座上的女子身着银白长袍,头戴碧玺银叶花冠,有着一张与颜夫人极为相似的容颜,只是更加清冷,仿若冰川上覆着的皑皑白雪。

    “还雪死了?”

    只见她眉尖微蹙,以手捂胸,似是有什么痛楚自心房传来,久久不绝。

    许久,她低叹口气,对身旁的白衣男子道:

    “无涯,你去接她回来吧。风氏族人,即便无法尸骨还乡,也断没有魂魄在外飘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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