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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一溪风与月(1)

    齐歌从雅间出来之时,苏盈刚刚送完最后一波酒菜。华灯渐熄,回房休憩的美人如翩跹的彩蝶,散入各楼层之间。

    “哎,等等!”见他要出门,苏盈赶忙逆着人流,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有事?”他回过身看她。

    阑珊的灯火下少女肤光胜雪,双眸尤似含了一汪清泉,两靥却有浅粉的红晕,也不知是胭脂晚妆还是姿容使然。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袋,道:“明天便是七夕,这个给你。”

    齐歌并没有伸手接,只是垂眸打量袋子里状如笑靥的圆形糕点,印着朱砂蔷薇印记的糯米表面沾了层细密的雪花糖粉。许是因为比别处乞巧果子大的缘故,整个油纸袋子只装了一只。

    他摇了摇头,“我不吃甜。”

    “没让你吃。”苏盈一扬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如果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就收下它。”

    想起那天晚上苏盈说要帮自己调查极乐楼,齐歌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油纸袋。

    他回到齐府的时候,明月停辉,淡淡清光照耀人身,似凌冰入怀,四下里唯闻得草丛间虫鸣唧唧,如断如续。

    府中的佣人已经为他备好洗漱的热水,不过齐歌并没有急着去青玉暖池,而是从油纸袋里拿出果子,然后从正中掰开。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有张字条,上面以娟秀的字迹寥寥写了一句话“七月初七,摇光亭见。”

    看见字条上的这句话,齐歌凝眸不语,许久,拈起一小块被掰碎的糕点放入口中,浓郁得化不开的甜蜜在舌尖上瞬时弥漫,带着丝丝缕缕的蔷薇花香。

    摇光亭位于城郊的落花溪边,每到六七月份,溪岸两旁栽种的凤凰花开得极为绚烂,仿佛夕日将沉之际,天边最后那一抹红烧云,喷薄欲燃,艳得几乎灼伤人眼。

    齐歌来到落花溪边时,苏盈已经在摇光亭里等了许久。

    低垂的娥眉弯月下,落花溪泛着粼粼的银光,他穿过铺满落英的细软草坪,向着亭中人缓步而去。

    “你可算来了。”她似是有些嗔怪,然而一双美目流盼,好似林间饮溪,闻有旅人到访,偶然抬头的麋鹿。

    他这才留意到,今日的苏盈换下了侍女的衣服,一袭石榴红的纱裙,深褐的长发挽作双环髻,两边各簪着三朵蔷薇,长长的鬓发编成小辫子,一左一右地垂落在胸前,末端扣着精致的金环。

    这身打扮莫名眼熟,让齐歌的心不自觉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地怔住了。直到眼前晃过一只柔嫩如葱白的手,他才回过神。

    “喂!”她含笑凝睇他,“怎么,看呆了?”

    他淡淡收回目光,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清:

    “直说吧。既然约我前来,你定然是查到了极乐楼的一些事。”

    “啧,半点情面都不留,还是这样直来直去。”她摇头嘀咕,旋即重新绽开笑颜,“不过你要不这样,也就不像你了。”

    “极乐楼与殷将军,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直接切入正题。

    听到他的问题,她笑得眉眼弯弯,“想我告诉你?行呀,陪我过一次七夕。”

    见他没有动,苏盈直接抓起他的手,“好了,别傻站着了,上船吧,一会我就告诉你。”

    摇光亭边系着一艘竹叶般的轻舟,两人走到舟边时,苏盈灵巧地解开绑在柱子上的绳索,然后跳到舟中,丢给他一把船桨。

    齐歌凝视着手里的船桨,只是沉默。

    “男子汉大丈夫,你该不是想我一个人划船吧?”苏盈歪着头,认真地注视他。

    齐歌和她对视半晌,总算步入舟中,随着他的上船,轻舟不住地摇晃着,苏盈禁不住一声“哎呀”,差点没坐稳。等她稳住重心,顿生玩笑的心思,手指掠过水波,扬起水珠向他的脸洒去。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略带恼怒,“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却别过脸,兀自望向远方,“我听说落花溪的尽头,是望月湖,到了那里我就告诉你。”

    他无语了一会,拿起船桨,默不作声地开始划船。

    潋滟的水波里,轻舟顺流而下,行驶过一簇簇火焰般灼灼盛开的凤凰花,溪岸两侧的凤凰花林里偶然传来孤鹤长唳,清绝冷绝。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水面霍然开阔,一弯峨眉月倒映在明镜似的湖面,水月澹荡,万点星光在波光里破碎,散作无尽的微芒。两人一时竟不知是在湖里,还是在天穹。

    寂静之中,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想放祈天灯。”

    ——祈天灯就是以竹篾为骨架,外糊宣纸的灯笼。竹架的底盘放置有松脂,一旦点燃松脂,灯便能飞上天空。

    他挑眉看她,“祈天灯一般是用来联络军事讯号,难道灯笼上有你要传达的重要机密?”

    “你还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也不知道我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她颇有无奈,“我放灯……单纯只是为了许愿罢了。”

    不知回忆起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怅然,“记得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天之宫外漂浮起许多祈天灯。那是我继任圣善教王的第三年,局势动荡,自己都记不清到底遭遇了多少次明刀暗箭。”

    “虽然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或许对方放灯,根本与我无关。可是看到满天灯火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

    “因为那一刻,我知道,未来仍然可期。”

    他安静地听着她的叙说,良久,终于问她:

    “五年前,和你在一起时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愣了愣,回过神后,唇边荡漾开清浅的笑意,摇头道:

    “笑我胖,笑我疯癫癫,说我是奇葩——还蒙我‘奇葩’一词是夸人的意思,害得我在别人面前闹了个大笑话。”

    “可即便如此,我知道那时的你……是真实的,你不会隐瞒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即便遭遇挫折,也决不会动摇自己的意志。你的剑,你的剑意,自始至终,从不曾改变。”

    他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太阿剑的剑柄。

    她静静凝视他:“其实我也弄不清楚,现在我面前的,到底是洛孤绝,还是齐歌?又或者,是那个本应冠着夏侯皇室的姓,却不得不隐藏起自己身份血统的太子遗孤?”

    “而这个人,他的剑,究竟为谁而拔?”

    ——你的剑,究竟为谁而拔?

    她的话,似是一只木槌,不轻不重地叩击着他的心。

    那一双深茶色的眸子里,出现片刻的迷惘,然而冥冥之中,极乐楼上的一席谈话,再度回响在他的耳边。

    许久,齐歌的神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愈发攥紧剑柄,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刻意回避开她的目光。

    “你不是说要放祈天灯么?现在无风,正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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