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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点重重

    昨日下午。许府。

    许华羡正在后院指挥下人更换院里的花草。

    这许府后院的花草平日便是三天两头的换,照许华羡的话,花草之姿,颜色、品性都需应时应景,顺应天气变化、季节转换,要与这墙内的一木一瓦及这云天之色相和谐,置身其中,方能感受天地人和之境。然而在下人们看来,重要的人不是应时应景,而是应小公子的心情,他若是看腻歪了或是不顺眼了,就如打麻将一般,哗地将牌一洗,又重新摆一副让自己满意的胡法。这不,今日又心血来潮,差人买了一大批新鲜盆栽往府里运。下人们不解,小公子为何不去外头寻些新鲜乐子打发时间,非要在府里折磨自家仆役。

    这时,适泽匆忙从前院走来,道:“小公子,打探到了新的消息。”

    许华羡示意下人回避。“说。”

    “近日,青嵩派暗地里在各地权贵之间散播一种传言,说世间有一灵物名为碧木镯,为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玉檀香所制。此镯主人将其佩戴之后弹琴奏曲,其身便会发出碧绿莹亮之光芒,曲行激烈高昂之处其光芒愈盛,待一曲奏毕,便可照亮整间屋子。而被这光芒拂照之人,一世官运亨通、平安顺遂,如若长久沐浴圣光,后代亦能得其庇佑。”

    许华羡暗自揣摩,玉檀香性喜温热、向阳之地,极寒之土生长出来的自然极为独特,具有神性。再者,玉檀香本就被视为吉祥之物,随身佩戴可驱妖避邪、镇宅纳福。既然这碧木镯据言并非一般玉檀香,而是具有灵力之“神木”,说它可保一世官路顺遂,于外人而言自是有可信之处。权贵之人,显赫一时,却也害怕有覆倾之日。权钱交易,勾结贿赂,难免百密一疏,落人把柄,或是遭人忌惮眼红,想要连根除之或取而代之。若非狂妄自大、自认为不可一世之徒,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且不说此类人多行肮脏龌龊、伤天害理之事,于德行有亏,亦想求个心安。

    “此外,传言还说,这碧木镯的主人是位千年一遇的美人,貌若仙子,气质清净脱俗,然其婀娜身姿,惹人垂涎。此女曾立誓此生绝情绝爱,只因其处子之身才可保碧木镯灵力充沛,长久不衰。”

    许华羡听完十分轻蔑,碧木镯是有灵力不假,但自己也就见识过一回,而且根本不是传言所说美人抚琴的情形。青嵩将碧木镯灵力一事说得玄之又玄,无中生有,添油加醋,分明是想蛊惑人心,从中牟利。看来青嵩是要在暗处做一笔大买卖。

    末了,适泽又道:“今日青嵩派之人欲夜访桃花楼,似与……碧木镯有关。”

    许华羡一怒:“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适泽以为,小公子平日不近美色,想必不会为了找镯子去桃花楼那种地方,其实也是他私心不愿小公子去美人堆里犯险,便没有提前告知。

    “桃花楼几时开张?”许华羡问道。

    “戌时。”现下已酉时过半。

    “快快快,去备车!”许华羡回房的步子都迈得轻盈了些,又有同青嵩可玩的了,真是高兴。

    车上许华羡一直在思虑此事。

    青嵩派此前费尽心机得到碧木镯,之后将其在门派之内藏匿保管,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早有此番计划。所谓“神木圣女”(在许华羡看来是邪木妖女)一说,不过是利用那些人祈求庇佑和好色之心,令其信服向往。欲行如此妖邪之事,灯红酒绿、鱼龙混杂的花阶柳市确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青嵩向来只在暗处行事,门派众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想做成那笔买卖,必得安排外人。想必在这桃花楼内此时已有一妓为青嵩所用,而她就是传言所说的碧木镯之主,青嵩此行想必是将碧木镯交与那女子。

    若想取走镯子,今夜是个绝佳的机会。如若碧木镯真被利用起来,与这神木圣女之名一同被传扬出去,到时候便会有更多人觊觎此物,再想动手就麻烦了。但许华羡对此事并无把握,毕竟先前同青嵩几番周旋,都没能成功从他们手中将其夺走。

    许府马车停至桃花楼门前时,桃花楼已然开张,好在并未迟到许久。适泽已命一堆人手潜伏在楼外四周观察动静,许华羡见安排妥当,便往楼里走去。

    适泽拦住许华羡,担忧道:“小公子,你千万小心些,别被那些妖艳货色拐骗了。”

    许华羡拍拍适泽肩膀,笑眯眯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说罢钳住适泽胳膊,拖他往前走。“但你也得与我一同进来!”

    二人进楼,先是被一群适泽口中的妖艳货色团团围住,勉强脱身之后,又往里走了一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折叠红纱屏风,快有许华羡身长三倍那么高,上有金丝凤凰飞舞、百花争奇斗艳之景象,堪为艳丽壮观。透过这巨大屏风,可隐隐窥见远处众舞女的曼妙身姿,颇有朦胧之美。绕过屏风和舞池,方才来到客席,也是在此处向后转身,正对屏风和大门,才能看清此楼全貌。这桃花楼不愧是江州第一楼,不少名声在外的酒楼赌坊都没这气派。

    桃花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公开的听歌赏舞之地,许华羡此时所在之处是散客停留的茶酒席,左右两侧是单独观赏的隔间。二、三层则是厢房,走廊东西相通,呈“凸”字少底下两竖一横的形状,楼梯设在南侧两个走廊拐角处。

    许华羡在散客席寻一无人之处坐下。玉妈妈一眼便瞧见了一位一身素衣的翩翩公子,看模样打扮像是头一回来的生客,于是上前道:

    “恕奴家冒昧,不知贵人是哪家的公子?”玉妈妈近前才瞧见许华羡身上佩着剑,想来又是位不好惹的主。

    “在下许华羡。”青嵩派眼线众多,想必已知晓许华羡身在此处,他便不必藏着掖着。

    “原来是许家二公子,真是生得俊俏。对了,小楼自制的桃花酿,清甜醇香,公子可愿品尝?”

    “不必了,随便给我一壶茶便可。”

    “是。公子是想听曲赏舞还是吟诗作赋?可有看中哪位美人?若没有,奴家可为公子介绍介绍。”

    “莫着急,还早呢。”

    玉妈妈闻言识趣地告退:“那公子有事随意吩咐。”

    玉妈妈走后,许华羡吩咐适泽去守着进门处,那侧有屏风遮挡,是为他此处视线所不能及。

    适泽面露担忧之色,许华羡眼神示意他赶快过去,他只好听命。

    许华羡开始四处观察。许是还未到时辰,来客并不很多,整个楼内略显空旷,稍有动静容易察觉。他独自一人坐了良久,无聊之下便品鉴起这华丽精致的装潢,看这布景陈设,颜色搭配,何处让他觉得别出心裁,颇有韵味,何处又让他觉得画蛇添足,过于繁杂。

    渐渐地,客人多了起来,舞池的表演也更加盛大。相较先前,这会儿已然算得上人头攒动。不过来回移动之人大多不是客人,而是三五成群舞动的艺妓,时而停留于客席之间和二楼走廊之上。许华羡心想,这桃花楼还真是养了不少女子,怪不得消费甚高。但这三楼,倒显得颇为安静,灯火相较一二层也昏暗许多。

    就在这时,许华羡发现三楼异样,认出了黑影脸上那张青嵩派的黑金面具。

    许华羡纳闷,此人从何处进来的,为何适泽和潜伏楼外四周之人未来禀报。黑影手中所持匣内想必就是碧木镯,看来得上楼查探一番。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

    今日清晨。桃花楼外。

    适泽见许华羡走来,面色沉重。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许华羡思来想去,觉得昨夜前后疑点重重,很是蹊跷。他临走之时查看过云离房内的窗户,确有人跳窗离开的踪迹,而且窗外不远处便是另一座楼的屋顶,若想逃离并非难事。

    许华羡问道:“昨夜可曾有人看见一穿斗篷、戴幂离之人从三楼最东侧厢房越窗而逃?”

    “是。”

    “未曾追到?”许华羡心中叹息,若是追查到了什么,适泽早已汇报,不必等到自己先开口。

    “是。”

    许华羡陷入沉思。

    青嵩派找一神秘女子演这一出戏,是因为知晓昨夜他也在场,所以想混淆视听,让他以为碧木镯在屋内,但实际上已经被那女子带走?可若碧木镯本来就是交予云离的,那来日必得重新将镯子送到云离手上才能发挥作用,既是要混淆视听,又为何提前暴露碧木镯主人身份,难道青嵩选定的碧木镯主人也并非云离?但云离,不,柳韵织本与碧木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许华羡突然想起昨日他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如若青嵩果真欲借神木圣女的传言赚取权贵之人的银两,那它必定要与桃花楼勾结,玉满楼不可能不知此事。若是如此,那便不用将镯子直接交给不能随意出入楼内的云离,而是经过玉满楼之手,或者玉满楼可以默许云离进出,如此一来,转移地点就不必选在桃花楼,而是更为隐蔽不会被人发现的场合。既然玉满楼知情,那他说要点云离待客之时,为何不寻一借口阻拦他?而且,为何青嵩不等成功交予碧木镯之后再开始散播传言?

    许华羡又想起昨日下午,适泽刚说完传言之事,就道青嵩派要夜访桃花楼,这两件消息为何在同一天打听得来?

    最后,许华羡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传言是假,夜访也是假,这是青嵩为了引他入局故意放出的消息。此局要将他引向的终点并不是碧木镯,而是云离。这番安排,就是为了让他与云离相遇。

    但这又是何用意?许华羡隐约觉得这背后有更大的谋划。

    说到与云离相遇,许华羡多年追踪碧木镯也是为找寻柳韵织,昨夜认出她就是云离时,他心想,既然已找到她,碧木镯下落一事便可缓一缓。

    至于失忆一事,两个月前适泽曾同他说起,以前经常跟在他身边的班福有一日在街巷上看到了柳韵织,上前询问她是否安好,向她提起小公子,她却说不认识此人,提起从前许府柳府之事,她也道不记得。不过她的确说自己叫做柳韵织,只是对多年以前的事全然忘记了,道别之时还将自己买来的糕点送给了班福。许华羡当时听闻此事只觉得班福认错了人,柳韵织消失多年,怎会突然出现?但现下看来,柳韵织是真的回来了。

    半晌,适泽不情愿地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人昨夜从那间厢房的天窗离去。不过那人只是用黑巾蒙面,并未佩戴黑金面具。”

    怎么还有一人?许华羡昨夜其实未睡得多久,这会儿更觉得头痛欲裂。不过此人不用问,那群废物肯定也未曾追上。当年为追查碧木镯下落,许华羡雇了一批擅长轻功之人,后来干脆重金买下留作府中护卫,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了。

    然而,这黑巾蒙面之人却是适泽亲自去追的。纵使适泽轻功不凡,但比起那人还是稍逊一筹。

    “那人是何时离开的?”

    “是……在小公子上楼之后离开的。”

    “哦。”许华羡顺嘴一答又发现不对,适泽怎么知晓自己何时上的楼?叫他盯着进门处,他又不听命令尽往自己这瞧了。等等,那他岂不是知晓我在厢房里过了一夜?怪不得今日从一见到他就一副家里鸡被人偷了的样子。

    适泽昨夜未追上那人便赶回桃花楼,得知许华羡还未从楼内出来,便直接让潜伏的护卫回了府,自己一人在楼外等了一夜。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许府门口。

    “那什么……”许华羡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适泽害小公子失了清白,这就去面壁思过。”适泽语气竟带着一丝委屈。

    许华羡惶恐,昨夜与他颠鸾倒凤之人又不是他适泽,为何要胡乱造谣!

    他见适泽说罢愤然撩开车帘走下马车,心想,小伙子嘛,有点脾气,实属正常。但他还是赶紧下车,进了府门追上适泽,在其身后道:“是柳韵织。”

    适泽听到这三个字有所平静,转身疑惑道:“柳娘子?她何时也成妖艳货色了?”

    “这……”许华羡答不上来也无从反驳。柳韵织何时入的桃花楼?他也想知晓。至于说她是妖艳货色,许华羡想想昨夜,确实如此啊。完了,这下和适泽彻底解释不清了。

    适泽见许华羡说不出话,叹了一口气扭头便走了,只留许华羡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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