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菩提海中，起初沈随还能屏住呼吸，越往海底深处去，他便开始坚持不下去了。
引月为仙，入海本就呼吸自如，这才注意到沈随已经吸了水，呼吸不畅，她牵住沈随的手用力，将沈随拉近自己，右手揽过他的腰身，左手捏诀，然后两人周身便生出了一个如珍珠般的结界。
突然被引月拉近，沈随诧异得瞳孔微睁，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要屏住呼吸，又吸了好几口水。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们周身这个如珍珠般的结界，完全隔绝了海水，他终于可以顺利呼吸了。
平息好呼吸后，两人仍是在向海底深处行去，他们开始观察所行之处，此海与寻常海底确有不同。
没有鱼群，也没有海藻，或者说，这里没有任何生命之迹。
海底开满了绚丽百花，引月伸手刚触碰到，花便化作了流沙。
果然这海底的花也是死物。
约一炷香时间后，他们还是没有在菩提海中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遇到落星与白茶。
引月都快怀疑自己进入了虚无之境，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猜疑。
“我刚用四象铃探查，发现这海中仍是有异动之处，或许就是布阵之人的所在之处。”
沈随看到四象铃又回到了引月的腰间，他问道：“但是我们找不到入口是吗？师姐。”
引月点了点头，想要重新再行探寻之术，刚起手就被沈随按下了，她看向沈随。
“师姐，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进入菩提海真正的海底。”
听到沈随的话，引月收回了手，她心有思虑，沈随见她没有反驳，又继续道：“师姐之前曾说过，玄霜宫里有无数之阵，汇聚形成了造成三重界结界破损之阵，我想，我们进入的平兰宫，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小阵。”
他们二人还在继续向海底飘去，但周遭的景象与之前见到的都无异，见不到有何入口。
“不错，平兰宫只是其一，你们在玄霜白昼见到的楼宇也是其一，包括之前的那艘船。”
虽然都是幻境，但有阵法的加持，幻境中所行之事却都是真实发生的，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在平兰宫，如果当真被烧死，那他们也就会真正死在这幻境中。
但即便如此，那些也只是幻境。
可引月方才却说菩提海深处或有布阵之人，布阵之人一般是不会进入自己的幻境之中的。
沈随心中开始有了一个猜测。
“师姐，若我没有猜错，之前我们见到的或许都是阵法幻境，但是这菩提海确是真正的菩提海是吗？”
引月有些诧异，没想到沈随现在一介凡人，不懂仙术阵法，却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你说的没错，这菩提海是真正的菩提海，菩提之水乃至阳之物，能克一切邪祟之物，所以菩提之水非阵法或幻境所能虚构。”
引月召出自己的千纳珠，施法从千纳珠中放出曾经在二重界收服的祟魅。
“这是祟魅，乃是鬼狱，也就是一重界的邪祟之物，专为吸食人之贪念而活。”
说完，引月反手以法将祟魅推出他们二人周身所处的结界。
祟魅刚出结界，瞬间就被菩提之水消融了。
“所以，这是真正的菩提海，菩提海位于鬼狱的三春萤，与玄霜宫相距甚远，甚至都不在三重界，布阵之人很聪明，既能操控玄霜宫的阵法，又能藏身于鬼狱。”
“我们就是寻遍三重界，也找不到布阵之人。”引月转身看向沈随，继续道：“师弟，你方才说的能真正进入菩提海底的办法是什么？”
沈随望着引月的双眸，神情凝重道：“那就是以我为饵，进入菩提海底，去见那位布阵之人。”
“不行！”
引月甚至没有细思，立刻就拒绝了沈随的提议。
“师姐，你先不要着急回绝，你听我说，我从平兰宫出来之后，睁眼时，正在玄霜宫外的街道上，街道上没有一人，只有翻飞不灭的滚灯，而我醒来时，脚下正好有一盏已经破损的滚灯。”
沈随神情若有所思，他回忆道：“夏孤青曾告诉我，玄霜白昼的楼宇只能进不能出，所有人都是由滚灯带入玄霜白昼街道旁的楼宇之中，只有我是自己走进去的。”
“我猜测，我本也应该由滚灯带入其内，但是当时一定出了某些意外变故，导致我还被滚灯带入楼宇，就自己醒了过来，所以我脚下的滚灯才破损了，我才会突然出现在街道上。”
循着沈随所言，引月想起了她在平兰宫见到的阳明真火，阳明真火是禁术，以活人精血为芯，为平兰宫幻境阵法的阵眼。
她当时亲手灭了平兰宫的阳明真火，某些意外变故......。
“或许你说的意外变故，应该是我在你从平兰宫消失之后，灭掉的阳明真火，我破了平兰宫的幻境阵法，让布阵之人原本的计划出现了变故，所以你才会突然清醒过来。”
引月觉得，之前经历之事的脉络都清晰了起来。
“也就是说，你所见到的那诸多滚灯，其实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幻境阵法，所有被吸入玄霜白昼的人，都会困在幻境中，破掉幻境之人，则会被滚灯送往玄霜白昼，也就是你们所见的楼宇，至于那些没有破掉幻境的人，则是真正死在了幻境阵法之中。”
说到这里，引月这才明白，为何她之前所见到的阳明真火，燃得那般明亮，原来是用那些被困死在幻境中的活人精血养着。
“但我并没有破掉平兰宫的阵法，却依旧被带往了玄霜白昼，以及我在楼宇之中有人想要杀我，我猜，这是布阵之人想我的命。”
回忆至此，其实引月也想到了，布阵之人现下的目标，应当就是沈随。
不可置否，沈随的猜测没有错，只是他不知其中缘由，但引月却能猜到半分。
一只脚已经踏入神界的仙人之魂，可比他们之前见到的寄雨灵要珍稀多了。
布阵之人想要夺之，也实属常情。
见引月没有说话，沈随以为她还在怀疑他说的话，他继续道：“所以师姐，若我们两人一直待在一处，那人定然不好下手，或许我们永远也寻不到进入菩提海底的入口，只有我们分开，那人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我进去。”
沈随向前几步，站定在引月身前，双手轻握在引月的双肩上，低眸安慰道：“师姐，就让我去吧，有山月引在，若是遇到危险，我定然立刻召唤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引月深知沈随此话在理，但她还是有所犹豫。
若是此刻沈随是白榆上仙，倒也不用她来担忧，虽说有山月引在，但凡事总有意外。
“除了山月引，还有碧玉绝心在呢，我若受到伤害，师姐你一定会感受到的，届时再用山月引，就能来我身边救我了。”
引月倒是差点忘记还有碧玉绝心在了，有碧玉绝心在，应当不会出变故。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小心，不可逞强，若有危险，要立刻用山月引。”
见引月应允，沈随面上露出笑容，随即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分开吧，只是这结界......。”
沈随在海底中是无法自己呼吸的，引月明白他的意思：“手伸出来。”
沈随听话地将手伸出去，只见引月在他手心画了个符。
“好了，现在这个结界是属于你的了，它能随你心而动。”
说罢，引月便飞出了结界，果然，结界并没有跟着引月而走，依旧笼罩在沈随周身。
“师弟，凡事有我在，千万不要逞强。”
引月语气慎重，眼神里流露出担忧，这还是沈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师姐，有寻常人的情绪波动。
在他的记忆里，师姐一直就好似是天衍山上的雪竹，任风雪万载，岿然千秋不改。
见师姐为他生忧，沈随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
像是不染俗尘的仙人，此刻，却于高山神坛上，为他垂眸。
心念一动，笼罩沈随周身的结界，果然随他向前行去，他看着仍然留在原地的引月。
心底升起一念悲伤。
“师姐，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吗？”
引月只觉沈随身为凡人，独身入险，心中难免生畏，才会如此问，她展颜一笑，言语恳切：“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听到引月的回答，沈随像是终于满意了，转身而去。
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沈随好似又说了什么，背对引月，他自顾自问道：“为何我总觉得，这么多年天衍山的一切，都像是我的一场梦......为何我总觉得，我和师姐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就像那滚灯里的幻境一般......。”
引月好像听到了沈随的声音，但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两人相隔太远，她终是没有听到沈随的话。
直至沈随消失在引月的视野里，她才离开，背道而驰，各有所赴。
沈随已经离开，引月准备去寻落星，也许落星他们会有别的线索。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处的红线，祈望沈随平安无虞。
落星的折花是引月所赠，折花上有她的仙力，循之便可。
“天地之象，生生不息，一息化影，偱之所至。”
“寻！”
引月指尖的灵力化作一只影蝶，朝着她身后的海底深处飞去，她立即跟上。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影蝶终于停下，引月为眼前的景象所怔。
影蝶停在一方古琴之上，琴面之上是海水，是引月此刻所在的菩提海，琴弦在菩提之水中透着光。
琴面之下则是一座山谷，山谷甚小，只有凡间一座宅院大小，谷内开满了白茶花。
山谷白茶花开，层层叠叠，纯白无瑕，宛如一场漫天飘雪，坠在了山谷中。
引月没有迟疑，她直接飞入山谷，在山谷入口处，留有一口枯井，枯井旁生长了一颗参天白茶花树。
这白茶树的花朵之上，正滴着鲜血，血滴入枯井，没了声响。
影蝶停在其中一朵白茶花之上，引月这才发现，落星正在这朵花之中。
这白茶树竟然正在吸人精血魂魄！
心念微动，引月再抬头看向悬在高空的古琴，她终于明白。
琴之上，是一叶一菩提。
琴之下，是一花一世界。
是为菩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