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一袭轻纱般的白衣，发尾和肩上还落着几片白雪，周身笼罩着一层冬日寒意，看来应是踏着一路风雪而来。
发间佩着绯红的飘带，腰间束着的一条细长的绯色缎带。
一身雪白，仅腰间与发间的一抹红点缀，倒像是话本里写的沾染了凡尘的仙女。
无人窥得女子的面容，因她蒙着白色的面纱。
女子抬手拂过帐帘，第一眼便看向了阶上那位高座之人，屈膝行礼道：“民女参见世子。”
秦未溟眉眼微挑，无人介绍，这女子竟能一眼认出世子，莫非当真又是他国派来的奸细。
见沈随没有说话，秦未溟便开了口，“姑娘既能认出世子，那我们也就开门见山了，刚听守卫通传，你能治城中的瘟疫？”
“不错，民女略懂岐黄之术，曾在家中的古籍中看过此瘟疫，古籍中记载了医治之法。”
女子立于这军中大帐中，面对秦未溟的盘问，不慌不忙地答道。
“不知姑娘是哪家名医之后？可否将古籍借来一观？”
自瘟疫发生之后，已经来过了不少名医，皆无医治之法，也未曾见过此症状，可眼前的女子却说在家中的古籍中见过，秦未溟心中有所怀疑。
“不瞒大人，民女叫做引月，年幼时便家道中落，古籍也早在家中败落之时，被焚烧殆尽了。”听了这话，秦未溟眉头微蹙，没有古籍可观，也不愿说出家中姓氏，实在难以相信。
之前声称来能解决瘟疫的人，至少每人都有一套无懈可击的完整说辞或是身世。
引月见秦未溟多有疑虑，而且高座上的沈随也一直未曾出声。
自她入帐后，沈随的目光一直留在她的身上，却又一言不发，且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实在是让她捉摸不透。
“若是怀疑我的身份，我愿意以性命担保，若我不能治疗这城中瘟疫，任由你们处置。”引月抬首，漆黑的双眸直视这高座上的沈随，目光相接，沈随没有回避，反倒是望进了引月的如深潭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没有胆怯，确也没有任何坚持，眼神平静无波。
倒是与她刚刚的胆大之辞，不太相符。
沈随收回目光，起身朝着阶下走去，玄色的身影停在引月身前，“彻底治好瘟疫，你需要几日？”
引月身前大半的光线都被沈随挡住了，没想到这位小世子，长的如此之快。
上次她见到的沈随的时候，身高还只及她腰间。
“我只需四日便可。”引月刚答完，就听到沈随不容抗拒的声音响起，“不行，两日，我只给你两日的时间。”
说罢，沈随便转身回到高座上，俯视着引月道：“两日之后，若你无法治疗瘟疫，我便将你横尸挂于城门上。”
引月神情一顿，忍不住蹙眉抬眼去看沈随，她记得，幻灵仙界的白榆上仙，怀慈悲之心，怜六重众生。
而这沈随，乃是白榆上仙为化人间乱世之劫的转生，怎会生的如此心狠手辣。
就在引月暗自思量之时，秦未溟悄然走近沈随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说完又回到了阶下。
“若我拒绝呢？”
引月作势要走的样子，沈随轻笑一声，“若你拒绝，那便是今日就横尸于城门了。”
“怎么？你当我这军营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之地？”
沈随虽是笑着在问引月，语气间却透着寒意，引月相信，若她此刻转身离开，沈随真的会杀了她。
她本就是来助沈随渡过这场瘟疫之难的，下到人间之前，她便已算到沈随要遭遇这瘟疫之变。
三日后，景国会出兵攻打北宁，若是没能解决这场瘟疫，沈随将会与这座城池一起葬身此处。
若沈随身死，白榆上仙的化神之劫便会失败，而人间的乱世也将无人终结。人间便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长此以往，人间甚至会被魔界倾入。
等到那时，天地倒悬，日月倾覆，六重界便会……。
引月早已衍算到这场六重之劫，而化劫之人，正是白榆上仙。
知天道者，有所为，亦有所不为。
引月既知其中天机，自是要助白榆上仙渡劫，更何况这本就是天衍仙境的分内之事。
“好，我不走，两日便两日，我答应你。”引月掷声到。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沈随满意地唤道：“黄昭。”
黄昭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跪下道：“属下在。”
“你便陪着这位引月姑娘，一起治疗城中瘟疫，若是两日后，瘟疫没有消失，你和她一起死。”
说完，沈随便摆了摆手，示意黄昭出去。
黄昭刚为自己捡回一条命感惜，此刻心又沉到了谷底。脑袋又被栓在眼前这个白衣女子身上，令他实在是一言难尽。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黄昭有些头晕，他见沈随摆手，立刻领会其意，起身领着白衣女子出帐去。
引月转身离开，沈随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背影上，直到引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帐中，沈随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你还在看什么？还在怀疑这个引月姑娘？”秦未溟上前一步问道。
沈随收回视线，拿起案前棋盘旁的黑子，“怀疑是自然的。”
白玉般的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秦未溟也执起白棋，落下一子后问道：“既不是因为怀疑，那你在看什么？”
沈随手中的黑子迟迟没有落下，沉默片刻，凝视着棋盘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引月腰间绯色的缎带上系着的两只铃铛。”
秦未溟略作回忆，方才倒也没有细看那女子腰间的配饰，依稀记得缎带上是坠着一个形似铃铛的饰品，但具体什么模样他倒是记不清了。
“好像是有个铃铛，可方才她在帐中行走时，并没有铃铛声音发出。”秦未溟知道沈随不是什么好珠玉之物的人，他此番提及引月的铃铛，定有深意。
沈随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下，停顿道：“五年前，我曾见过那个铃铛。”
“五年前？那不就是世子你被赶出宣城的那年！”秦未溟的语气有些激动，声音也自然地大了几分。
“你输了，未溟。”
这本是昨日他们未下完的棋局，沈随落下一子后，看向秦未溟道，秦未溟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沈随四面围困，再无生路，丧气地放下手中剩下的棋子。
“属下心悦诚服。”
“你派人去盯着那个引月的一举一动，事无大小，均要向我细禀。”秦未还想再继续追问铃铛之事，但见沈随没有继续说下去，便不敢再深问，道了声是，然后起身出帐去了。
黄昭走在前面，替引月领路，飞雪仍是在不停地下着，才这刚出帐的片刻时间内，黄昭与引月的身上就已经积上了雪。
“引月姑娘是吧，我叫黄昭。”黄昭慢下步来，与引月并排走着。
“我知道，方才沈随在帐内说过。”黄昭神情略显尴尬地笑着，一连道了三声是。安静片刻后，黄昭又继续问道：“我们世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并不是针对姑娘一个人，他就是太想要救这城中的人，所以有些着急了。”
黄昭其实此刻内心十分慌张，因为他的命现在就系于眼前这名女子的身上，沈随刚刚那样恐吓她，这要是给小姑娘心里吓个好歹，导致三天内治不了这瘟疫，他的小命也就没了。
“你觉得你们世子是个好人？”引月没有多论黄昭方才所言，反而询问起黄昭，黄昭犹豫了好一阵时间才答道：“世子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至少应该不是坏人。”
“何出此言？”
“别的我不知道，但自打世子来了这北宁城，城里百姓的生活日渐好转，我想，在北宁城中百姓的心中，他应当是个好人。”这句话，黄昭倒是说得掷地有声。
“那姑娘觉得我们世子怎么样？”还不待引月细想，黄昭又反问道。
“腰不错。”
引月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就回了黄昭，只是这回答让黄昭有些发懵，他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不自觉又问道：“什么？”
“我说你们世子的腰不错，很细。”
好，黄昭此刻非常确信，自己出现了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