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妙。
显然某些对这一家子有敌意的人已经来侵扰过。
沈知南示意唐默白停下脚步，他想听听四周有没有什么动静。
仓库那边传来均匀而规律的扫地声。里面算是个包围的结构，和寝室厕所的情况差不多，里面很难听清外面的声音，但外面的人想要听到里面的却易如反掌。
沈知南拿着甩棍慢慢靠近，在门边停住，偏着脑袋查看情况。
是一个有点年纪的阿姨，眉目柔和，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碎物，拿着扫帚在清理。一看就不是恶人。
沈知南不想吓到她，就先敲了敲开着的木门。
那个阿姨猛地回过头来，样子很警觉，眼神中含着一丝恐惧，毕竟对她来说，这个快要结束的夜晚不应该再发生任何状况了。
“你是？”
“这家人的朋友。”
沈知南不想说得太明白。尽管这家人除了丁安静，他可不想跟其他任何人扯上关系。
“哦哦，我是他们的亲戚。”
她也一样，没搞清状况之前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更何况，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和丁卯和丁安静都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我明着问您吧。”沈知南用手指捏了捏眉心，顿了顿开口，似乎是在给对方平静下来的时间，“您是丁安静的小姨方万云吧？”
方万云迟疑着点了点头：“嗯……你找过来有什么事？”
“我可以走进一点吗？”
“好吧。”
“您看这个。”沈知南在她身边躬着身子，把手机上的信息给方万云看。上头最醒目的就是那两个字——救我。
提起这事，方万云的眼睫笼上了一层雾，嘴巴也微撅着，似是下一秒就要掉眼泪的样子。
沈知南见她这样，神色倏然郑重起来。
“阿姨，怎么了？”
方万云侧过身子，捂住脸，不想被他看到流泪的样子，话也说得很慢，但语气却时而激烈起来：“我姐姐和外甥，啐，我都不想提他们。非把自家闺女往绝路上逼。还有村里那帮人，他们自己不干人事，还不能让人家反抗了。”
讲了几句她忽的停住，像是很急切的样子，拽着沈知南的手臂就要把他拉出去：“你快去海边瞧瞧人找着了没。村里人后来都动了恻隐之心，担心安静出事，那两个人倒好，不让任何人帮忙，非要自己找，说是见尸体也得是他们头一个见。”
“快去快去！他们怕你。”
方万云又挥了挥手忙让他快走。刚才瞧见这小伙子小拇指处的断裂时方万云就知道他是谁了。那可算是她姐姐和外甥造的一个大孽啊。
沈知南虽没太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依着，招呼上唐默白就往海边跑去。
这是片无人看管的海域。海滩上就竖着一块歪歪斜斜的牌子——禁止捕捞珍稀鱼类，违法者按……处置。
唐默白很庆幸，起码这里还有法律。
海天都是黑沉沉的，无边无际。石子投入其中会马上被吞噬，不留任何痕迹。那些被现实碾压的人们也仿佛只是一粒粒石子，被乌鸦啄起，抛进漆黑大海。石子无论多么用力坠入大海，也喊不出多少噪音，只会很快被大海“抚平”心灵。
他是此生第一次遭遇如此巨大的恐惧。
被混混围殴的时候没有，被父亲打骂的时候没有，被母亲抛弃的时候没有。
从来没有那么大的恐惧。
沈知南会突然想到她的脸，她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一样。
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无法说清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夏天，晚风，相互凝视的一刹那，只要第二天清晨能再见到她就能感到一种强烈的激动充盈着自己。
海岸上还铺着一串串脚印，似乎很多人都来过。海潮渐渐退了。
丁安静的母亲和弟弟还在搜寻着，漫无目的的。
他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一点。
丁安静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只要她想，就不会让任何人找到。
可他是Heatheliff。在“斗争中”，他们始终都是“战友”。
他有这个义务把小Catherine找到。
哪怕她厌恶这种疯狂和偏执也没关系，起码她不该这么抛弃自己。
丁卯和他妈妈都认出了沈知南。脸上扭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一种疑惑的同时又尽力理解什么似的表情。
他们没拦他，甚至没说一句话。
沈知南从兜里掏出手电筒，往四周照。他往每个方向都跑到很深的地方，直到确定没有她的身影。
很快只剩最后一块礁石的背面没有瞧见，那里有些深了，他走进海里半个身子都浸着。没见她。
似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从手里滑走了。他开始拼命往海里游，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漫无目的。
身后忽然飘来一句：“大晚上的，你干嘛呢？”
沈知南惊得回了下头，很快发现他的这种“惊”应该算“惊喜”。他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耷着眼皮：“冬泳。”
丁安静上下摆头，打量着他湿透了的下半身：“游泳还要穿裤子？”
“那我现在脱？”沈知南的唇角有了点弧度。
丁安静：“行啊，有本事你脱，我看着。”
“还真是色心不死啊你。”他懒洋洋地抬眸，眼底里尽是笑意。
丁安静以为他在笑自己，于是低头看了看，也是全身浸透，她脱了厚外套，就在这边一会儿踩水一会儿潜着。
人来了就发挥恐怖游戏中的惯用技巧——秦王绕柱走。
现在也是颇为狼狈的模样，还浑身发冷。
“沈知南，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她这会儿是真被他气笑了。
两人的目光在日月下相撞，沈知南望着她，瞳孔中掩映着她的面容。他愣了片刻，马上赶过来用外套裹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裹得太紧，丁安静全身上下都蕴着一股细细密密的发热感。恐怕也有点发烧了。
沈知南扶着她，眉心皱着，问：“他们真是你的亲妈和亲弟弟？”
丁安静闭眼，咽了口口水，半晌才“嗯”了一声。
“抱歉啊，我才知道，过去的事。”
她的手指在他残手的手心里转了个圈。
沈知南眼里的愤怒在女孩的声音中消散，他缓缓伸出手，把她湿哒哒的碎发撩到耳后。
“跟你没关系。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他的睫毛轻颤，低头看着她。
“可没有我，你就不会……”
没等她说完，沈知南抬手，用力把她拥进怀里。
“丁安静。”沈知南嗓音有些干涩，透露出疲惫和倦意，唯有语气还很坚定：“以后别以身犯险好么？”
丁安静在他嘴边小声说：“不是你总嫌我懦弱，不够勇敢吗？现在勇敢一点，你还不愿意了？”
他眯着眼睛，瞥了她一眼：“我不是嫌你懦弱，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在垃圾桶里找垃圾。你妈给你介绍的那些男人是什么货色你看不出来？”
“对，我看不出来。你告诉我你在我这个处境中应该怎么办？如果没有固定的对象，我妈就会一次次找来，随意碾压你的自尊。你会怎么办？”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似是生气，似是发泄。
“对不起，对不起。”他小声重复着这句话，把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
……
他扶着女孩走过岸边，丁卯没动，就默默看着他们。丁母倒是不顾儿子的阻拦，还舔着脸上前来。
她摇摇晃晃地，差点撞到丁安静身上。没一会儿就从拿裤子的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缓缓打开。
“安静啊，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生病，从保温箱里就没出来过。”
“所以呢？”丁安静打断她。
丁母的脸瞬间瘪了，恍然间就老了很多岁。她的唇紧紧地抿着，往丁安静边上的沈知南走去，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当年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看到你们还在一起真高兴。”
“谢谢。”礼貌且间隔距离，语调不含一点温度。
“我不是个好母亲，以后就拜托你照顾她了。”她这句倒是颇为诚心。
“我会的。”沈知南垂着眸，看了丁安静一眼，像在询问她的意思。
“可我毕竟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做饭洗衣服，任劳任怨，因为她是我女儿。”她顿了顿，大概是察觉到丁安静锐利的眼神。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一瞬。
“说吧。要多少钱？” 沈知南很直接。
丁母有些犯怵，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儿子低下了头。
“起码起码，这个数。”
她伸出两个指头。
“两百万？”
“不，啊对对对。”
丁安静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沈知南拦住他，然后朝不远处的唐默白招了招手，唐默白把他的包递过来。
他签了一张支票。
钱数不多不少。两百万。
递到对方手里之前，他在那个小老太太身边低下头，轻声说：“阿姨，证据我都还留着，你该知道吧？我这指头是你儿子砍的。还有你为什么被指控敲诈勒索却能免于处罚。我想你都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