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戴纳王国的第一场秋雨终于降临，大雨将仍存的暑气缓缓冲刷殆尽。
冰冷顺着湿透的衣裙渗入骨髓，雨水紧贴着女孩的肌肤。
穿越大半个王宫，关安终于来到占卜师的屋前。
不等她平缓呼吸敲门，光亮突然铺满她一身。
眨了眨眼，她第一次看见里面的布局。十分简单，里面仅有一张棕色的漆木桌，剔透的水晶球置于上方，一道倩影正坐在桌子后背对着她。
似有所感，那道身影逐渐转了过来，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姐。只不过她衣着奇异，两手腕上挂满了色彩丰富的手串。
关安倏地看见占卜师的面容，一时怔在原地。
就在她出神之时，只听一声轻笑，女人微垂眼眸拨弄着手串，笑道:“我亲爱的小公主，再不进来，你的人鱼可就要变成瞎子了哦~”
女人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魅惑的意味。关安却被她的话惊到了，瞎子？
不顾身上湿答答的衣裙，关安连忙走到桌前，“大人，您知道他在哪是吗？”
爱芙荻丝抬眸轻瞥了眼桌前神色忐忑焦急的少女，忽地抬起手轻挥了挥，木门关闭的声音随之响起。
闻声，关安回身看了眼，发现是门被她隔空关上后，心中更加笃定她一定知道。
“外面的雨声实在是令人恼怒，导致我都没有办法和你好好说话，我亲爱的小公主。”女人弯起她深邃魅惑的紫眸，伸出单手指放在唇上制止了少女说话的冲动。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爱芙荻丝微微笑，“水晶球会给你想要的答案，可爱的小公主。”
说着，女人伸手在水晶球上轻挥。
接下来出现的画面和魔法电影一样。只见水晶球逐渐出现波纹，那如水波纹荡开的程度一点一点加深，直到出现一个身影。
而那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年。
关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有魔法她这个原作者怎么不知道？！
诡异的想法一闪而过，她抬头刚想问问女人，眼前蓦地视线一暗，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在那片波纹之中。
而人鱼正在她的对面，关安能清晰地看到他所有的表情。
“小公主，他看不见你哦~乖乖看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吧。”爱芙荻丝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闻言，沉思片刻，关安决定先听爱芙荻丝的话，看看年究竟想要做什么。
——
熟悉感越来越深刻，人鱼的视觉和人类不同，他能看见这片水域附近的生物。
他停在这片水域中，睫羽垂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就在关安疑惑之际，黑暗一寸一寸蔓延开来，穿过她的身体逐渐笼罩住眼前的人鱼。
接着，一道阴暗粗哑的笑声响起。
“亲爱的小人鱼，是什么催使你又回到了这里？”
关安抿唇听着他的话，瞬间抓住重点，为什么这个声音说是又？她从这个声音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不等她深想，对面人鱼吐露出的话令她猛地愣住。
“我需要一双腿。”年并不想和他多说，声音冷冷说道。
巫妖粗哑的笑声再次响起，“哦~亲爱的小人鱼，你要想清楚，人类的双腿并不美丽，呵呵呵……这次也是为了她吗？呵呵……小人鱼，你真是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至极。”
听到自己母亲，人鱼猛地抬眸盯着黑暗，“你没有资格来评论我的母亲。”
“我要一双腿。”他再一次重复了这个需求。
关安恍然大悟，他是在和巫妖做交易。对面人鱼神情坚定，而她却是疑惑万分。为什么？他什么时候又产生了这个想法？
“好吧，愚蠢的小人鱼，那么这一次，你用什么来换呢？”
“一只眼睛。”
闻言，巫妖轻轻笑了两声，“一只眼睛？呵呵……小人鱼，那是上次的价格。”
人鱼沉默片刻，“那你要什么？”
“两只眼睛。”巫妖语气贪婪，“小人鱼，你的眼睛真是美丽，它是大海给予你的礼物，一只太过单调，我要两只，我要把它们做成这世界上最轻盈美丽的蓝宝石。”
巫妖的话逐渐散在这一片深邃黑暗中，身处人鱼对面的关安发现他竟然真的准备答应！
阿年，别答应他！少女猛地伸手触碰他，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关安不信邪地再次抓过去，依然是穿透的状态。她此时的不安惊惧达到了顶端，为什么？他究竟为什么会想要双腿？明明已经改变他对苏珊的感情了！难道说，是为了，她？
所以昨晚才让她摸摸他的鱼尾吗？
原著人鱼的悲剧再次浮现在脑海。
关安抿紧唇瓣，执着地想要触碰到黑暗之中的人鱼，口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可以。
不可以，如果连交换鱼尾的命运她都改变不了，那么阿年怎么可能会幸福？！
绝对不可以！！！
绝望无助的情绪在一次又一次扑空后如海浪翻涌般将女孩的冷静冲刷殆尽。
少女隔在人鱼与巫妖之间，看着人鱼唇瓣微动，语气极近恳求:“阿年，求你不要……”
似是心有所感，年猛地顿住，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安安的声音。苦笑两声，这是深水下，怎么可能出现她的声音。
他蓦地忆起一副画面，画面里浅粉礼裙的少女安然睡在树荫下，而只在几步之外，人鱼趴在河边出神地看着那道身影。
明明只有几步距离，但他生来便已注定这个距离他永生跨不过去。也许是从那日开始，关于双腿的想法才真正坚定下来。
他要的很简单，只要跨过那道距离，可以在她身侧看着她睡觉。而不是浸在水中，遥遥相望。
只是眼睛而已，人鱼的感官很敏锐，他靠听觉嗅觉一样可以熟悉事物。
微微闭眼，阳光温柔，年听到了风过林梢的声音，他嗅到了被风送来的栀子花香，也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愿意。”
不……女孩的神情随着这声我愿意快速灰败。
眼前忽地一暗。
——
关安睁开眼，平静无痕的水晶球落入眼里，她愣了愣，缓缓抬起手摸到自己满脸的眼泪。
那道我愿意随着神智回归更加清晰地响在脑海，她一时心痛难忍。
女孩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桌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桌后的女人，“他……”
关安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抖得厉害，抿了抿唇，继续问道:“他，他换了，对吗？”
爱芙荻丝轻笑，轻抬手腕，手串碰在一起的声音清脆。
一只黄色如同火种一般的生物出现在她的掌上。
爱芙荻丝拿起身侧的提灯，火种熟练地飞入灯中，一盏灯就做好了。
关安压抑焦惧的情绪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平复了片刻，目光离开提灯落在桌后的女人身上，满是不解。
对上女孩困惑的眼神，爱芙荻丝将手里提灯递给她，对着女孩俏皮地轻眨了眨眼，“换还是没换，可怜的小公主，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它会给你带路的，去吧，公主殿下。”
话音落，木门已然被推开，嘈杂的雨声再次涌入房间。
桌前的少女僵硬地点点头，接过提灯如提线木偶一般缓缓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小公主，门侧有伞。”女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听到一句轻声的嘟囔，“要是生病了陛下还得怪我。”
在踏出屋子的一刹那，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关安自己身上。她揉揉胳膊，眼神惊异又忌惮地看了眼身后已被关上的门。
如果不是雨打在身上的感觉真实，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拿过门侧的伞，不管是不是梦，现在她只想知道阿年究竟换没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注视着灯罩里的火种，它已经开始在指明方向，关安心中一凛，撑起伞顺着火种涌动的方向快速奔去。
阿年，等我。
而在女孩消失在雨幕后，一道闪电落下，女人紫眸微弯，手掌在水晶球上空抚动几下后，深夜中少女奔跑的影像瞬间浮现在水晶球中。
爱芙荻丝伸手轻抚着跑到自己肩上的黑猫，语气饶有兴致，“再生魂魄和异世魂魄的爱情故事，真是有趣极了，身为王国最厉害的巫师，可不能让人，不，让妖破坏了他们的感情。”
“你说对不对？米奥。”
话音落，猫咪微微呜咽一声算是回答。
“真乖，米奥，我们去睡觉吧，我想，那位小公主能自己给他们的故事献上一个完美的结局。”爱芙荻丝眯了眯眼，忽地一脸感慨道:“果然活久了就是喜欢轻松愉悦的结局啊~”
手指微动，水晶球重归平静。
小公主，祝你好运。
——
关安对火种指的路逐渐涌上一股熟悉感，当森林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才恍然，原来在她的秘密基地……
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所以他当时想去河边，已经是考虑好这一切了，是吗？
手里的提灯在这雨夜带来了微弱的光亮，借着这光亮，关安成功地找到了一段被倾轧的路。
两侧的枝丫不断鞭打着雨伞，顿了顿，关安收起雨伞，放在一丛草叶上，自己则继续往里面走。
终于她来到了熟悉的草墙前，上次她拉扯的空缺此时在光亮中变大了些，心中明白这是谁做的。
刚才在水晶球里看到的一切再次浮现在脑海，她死死攥住胸口，突然有一股忐忑涌上心尖。
关安忽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变成人类的他……
雨还在下着，落在这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变得缠绵。
穿过空缺进入空地的第一眼，她便看到坐在岸边的人鱼。
光线微弱，她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关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缓缓朝人鱼走近。
当离他只有几步距离时，提灯昏黄的光晕落在了宝蓝鱼尾上，折射出浅浅的蓝色光芒。
她猛地顿在原地，心中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意外，眼眶一热，泪水已然夺眶而出，混杂着满脸的雨水，令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关安想要开口问他，可张唇只有压抑不住的哭音。
她越想止住反而越难止住。
坐在岸边的人鱼见状，鱼尾焦躁地在水中甩了甩。
他张开手，轻声唤道:“安安，过来。”
关安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走到他身侧，没有弯身抱住他，而是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等她终于缓和情绪，才带着哽咽声问出了她今天最疑惑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你想要双腿？为什么最后又没有换？
年怔怔看着身前少女执着困惑的神情，水中最后的一幕再次浮现。
当他答应巫妖的要求后，巫妖并没有收下他的眼睛，反而和他说，刚才，她就在他的对面，她看见了一切。巫妖的态度像是看恶作剧一般。
年说不清自己在得知她知道这一切后是什么心情。但他执着的想要双腿。
这份执着令巫妖惊讶，他呵呵笑两声，粗哑的声音从黑暗传来，“小人鱼，回去吧，回到你来的地方吧，你们的事情我可管不了。”
说完，黑暗瞬间褪去。
回忆结束，人鱼忽地垂下眼眸，语气轻淡，“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安安？”
“我……”女孩下意识地想回答，她是看到了一切，但是她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话语止在唇边，注视着面色冷淡的人鱼，关安深吸口气，猛地一改刚才的脆弱无助，带着冰冷质问的语气开口:“是因为我对吗？”
岸边的人鱼没有回答她，依然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少女蹲下身，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逼问他:“为什么没有换呢？你不是说了你愿意吗？”
移动步子往前凑近他，“还是说你的心里其实不想换，这一切只是演给我看的一场戏。”
“不……”少女冰冷质问的语气令人鱼心中焦躁压抑的情绪翻涌，强压着的阴郁在听见她的怀疑后终于迸发出来。只不过不等他继续说话，熟悉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不？那么你的腿呢？阿年？”关安嗤笑一声，“是不敢吗？阿年，你是害怕如果换了双腿，上一辈子的结局会重演是吗？”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女孩猛地怼近人鱼的脸，直视着他，“阿年，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根本不敢换！其实不换也好，如果你变成了无趣的人类，我可能就没有那么爱你了。”
人鱼的脸在这句话后瞬间阴沉到极点，即使清楚面前人说的话是假话，但当不爱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真是令他难以接受。
强压下心中翻涌的躁郁，年伸出手掐住女孩的下巴，扯出一抹笑容来，“安安，你要知道，我可以识别谎言。”
闻言，关安心里一咯噔，忘记这茬了，本来是想靠激将法能不能让他说出点啥来，结果人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用激将法了。
经过前两个位面，关安深谙说不过就扑倒的道理。刚才的冰冷伪装瞬间卸去，狡黠地眨了眨眼，“如果我说我要扑倒你？你猜是真话还是假话。”
看到她露出熟悉的神情，人鱼微怔，缓缓放下了掐着她下巴的手。
顿了片刻，才低声喃喃:“真话……”
“宾勾，答对啦~”关安猛地松开提灯扑倒面前的人鱼，微弱光亮中，人鱼皮肤莹白，蔚蓝眼眸波浪阵阵，衬着他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真是称的上秀色可餐。
顿了顿，心里嘟囔着还真像是勾人的海妖。
猛地俯下身，唇瓣相贴，一想到今晚的事，关安就忍不住气恼，张唇咬了咬他的唇瓣。
而另一边骤然被扑倒在地的人鱼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这和他预想会发生的故事有些不一样。
感受到唇上的痛意，年明白女孩是真的生气了。只是，一般人生气不是会远离，抗拒他吗？为什么她的反应是这样？
不过，他喜欢她这样。他的安安果然和所有人都不同。
心情由阴转晴，人鱼面上忽地带上几分笑意。
感受到他情绪的转变，关安猛地抬起头，冷笑一声，“不亲了！”
说完，“咚”地一声砸在人鱼的胸膛上。
这一举动令本来只是浅浅笑意的年不禁笑出声来。
片刻后，缓缓收敛笑容，借着一旁的光亮手圈起女孩一缕黑发绕在指尖。
“安安，对不起。”说着，年轻吻了吻手上绕着的黑发。
闻言，关安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对他的道歉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年只觉得她现在任何反应都可爱极了，明白她在等自己解释，凝神看着高空的黑暗轻声说道:“安安，其实我一直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