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鱼相安无事待了一晚。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关安就醒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头有点晕，浑身也提不上什么力气来。还有一种强烈的犯恶心感。

    坐着缓了一会，眼见着火堆又有了熄灭的迹象。

    她用力按按太阳穴，脑袋总算清醒不少。

    忙站起身朝树林走去，捡了树枝回到火堆旁，把火又燃了起来。

    见火再次升起来，她心里略微放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开始认真思考她现在身体的状况能不能去林子里。

    关安猜测可能是昨天被压在海里身体还没有缓过来，又加上这具身体从小娇生惯养，一连强烈的运动和惨淡的饮食导致身体免疫力降低。

    简单来说，她现在的情况应该称为水土不服。

    叹了口气，眼神看向人鱼待的地方。他应该是被她的动静惊醒了，此时正靠在岩石上，又是以那种好奇戏谑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看好戏一样。

    知道指望不上他，关安收回眼神，拉过一个椰子，吃力的用刀划开表皮，举起喝了一口。

    清润甘甜的水滑入喉咙，她顿时感觉舒服不少。

    关安不是很想动，毕竟以她现在的状况来看，可能刚进林子就倒了。但她又不想浪费一天的时间躺着。

    而且她还要补充能量，不然身体也没办法痊愈。

    又叹了口气，怎么别人穿书都有金手指万人迷，她没有这些也就算了，居然还单刷荒岛求生这种剧本？！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社畜啊！！

    心里吐槽完，关安按按眉心，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此时天空升起红云，旭日将要升起。她基本上可以看清岛上的一切。

    扭了扭手腕，她准备进林子里再摘一些果子，然后再回到这里，看身体状况再决定要不要深入。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腹腔里的恶心感顿时更加强烈，揉了揉肚子，压抑住呕吐感。关安一摇一晃地进了林子。

    摘果子的时候，眼前红色的果子开始出现幻影，交叠在一起。

    关安感觉脑袋更晕了。

    用裙子兜了一些，她便转身往回走。

    走出林子的一瞬，阳光落在身上，传来浅淡的暖意。

    她眯了眯眼，并不享受温暖的旭阳，只觉得阳光加剧了她的眩晕，关安又走了几步。

    倏然，眼前一黑，身体已经软倒在地上，裙子里的果子洒了一地。手臂不知道刮到了什么东西，传来强烈的痛意。

    关安没管手臂，伸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试探，手心感受到烫意。

    她发烧了。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短短几天，却是她接近死亡最多的时候。

    苦笑了声，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眸，心里充斥着迷茫害怕。

    她好像是真的要死了。虽然在这个世界死亡她的本身不会有事，可死亡的痛苦以及后来的代价依然巨大。

    恶心感再次涌上，女孩猛地朝着旁边的沙滩上呕吐。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她的胃里什么都没有，能吐出来的恐怕只有胃酸了。

    不敢去看海边的人鱼，她怕在他脸上看到令她心碎的表情。

    真惨呐，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座岛上。也许这就是丽娜的报复，不得不说，这个报复很好。

    让人真实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孤独与绝望。

    瘪瘪嘴，关安莫名很想哭。她其实就是很脆弱的一个人类罢了。为什么偏偏选中她去拯救另一个人的命运？她自己都没有活明白呢。

    眼泪顺着脸颊落到沙滩上，湿开一朵小小的阴影。

    手臂的痛感强烈，可她也提不起力气举起手，任由手臂搭在沙子上。

    熟悉的意识模糊感传来，关安不禁再次苦笑两声，在最后时刻，还是忍不住侧眸看向海洋。

    却在那个熟悉的地方没看到任何身影。

    心脏好似停了一瞬。片刻后，有些恍惚地想，也是，本来回来就是想要杀死她，现在她快死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走了也好……

    也许这就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明明心脏痛的受不了，也要找理由来劝说自己放下。

    任由眼前视线陷入黑暗，阳光明明落在身上，关安却觉得有无边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身体，冷的令人心颤。

    意识也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心里想要去探究，然而下一秒，她便晕了过去。

    ——

    年被行走的动静惊醒，抬头便看见女孩朝树林走去。

    他能看出来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可更好奇她能以这种状态生存多久。

    人类啊，是个十分脆弱的生物。

    他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流落荒岛没有崩溃，反而有条不紊地布置自己的生活。

    他曾远远看过处在荒岛上的人类，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充满了悲伤，绝望，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他不喜欢人类，更不喜欢死亡。与人类的上帝信仰不同，人鱼没有信仰。人鱼不相信有来世，他们死亡后，都将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他们是海的宠儿，最终也将自己献给大海。

    所以年不喜欢死亡，因为他深刻的知道，死亡只是回归虚无，而不是再生。

    只不过现在发生了两件他无法解释的事情，一件是他的重生，而另一件便是那位公主身体里的陌生灵魂。

    她的存在让他产生兴味的同时，也隐隐感受到一种同类的存在。他们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人鱼在海里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为他的研究对象提供一道早餐。

    根据两世的记忆，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人类的脆弱与麻烦。他们不吃东西就会死亡，不喝水也要死亡。

    年有时候觉得人类其实就是为了死亡而生，他们都是死神的献礼。

    不过现下他并不想他的研究对象死于饥饿。他知道人类能吃鱼，既然她升起了火，那他便大发慈悲地为她提供一顿美味的早餐吧。

    微微弯起眼，人鱼目光闪烁，年希望他的早餐能得到一份令他满意的报酬。

    很快，人鱼潜入海里，按照记忆去找人类能吃的鱼。

    他游了很远，深海的水温舒适，他不禁在那儿稍稍流连了一会。

    指甲生长，利落地抓住一条不算美丽的鱼儿。它的颜色暗淡，瞧起来实在不符合年的审美，但他知道，人类喜欢吃这种鱼。

    拎着有他小臂长的鱼儿，年迅速游回海岛，心中莫名有些期待她看到这条鱼时，会表露什么表情。

    然而，当他游进浅滩时，映入眼眸的画面，令他瞳孔紧缩。

    看着林子边倒在沙滩上一动不动的女孩，人鱼的心脏短暂抽搐一瞬，等他反应过来时，鱼尾早已绷紧，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心脏的疼痛很快褪去，人鱼蔚蓝色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一层狐疑。

    她是真晕，还是为了骗他过去好伤害他装出来的？

    年不确定，烦躁地丢掉手里的鱼，看它迅速逃走。

    他的确可以上岸，不过只能停留很短暂的时间。

    一旦没有回到海里，下场便会和前世一般，在阳光底下灼烤而亡。

    那种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遍。

    在原地站了片刻，那边地上的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鱼心中慢慢溢上一种可以称之为担忧的情绪。这种情绪与烦躁不安交杂在一起，让他一时察觉不出来。

    年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昨天明明还想要杀死她，现在却会因为她的晕倒而感到烦躁。

    人鱼的表情冷漠阴郁，鱼尾却焦躁地在海里晃动，体现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最终，他解释为，不想看到唯一引起他兴趣的东西就这么死亡消散。

    这个理由解释了他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年焦躁的同时，眉眼隐隐释然一瞬。

    是的，他还没有探究出有趣的事实，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死掉呢？

    她应该在他腻了之后，再由他决定她的生死存亡。

    人鱼微微勾起唇角，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些不正常情绪的来源。

    他应该去救她。

    当她醒来时，发现是自己救了她，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至少，年很期待她醒来后的表现。

    他得去救她。

    年看到了银刀落在火堆旁，离晕倒的人有一段距离，他便知道。她是真的晕了过去。

    真是脆弱……

    心里轻嗤了一声，年上了岸。

    鱼鳍陷入沙子的感觉令他身体一瞬紧绷起来，年最讨厌的陆地便是沙滩了。

    因为那些沙子会向寄生鱼一般黏在他的身上，粗粝磨人。

    强忍着厌恶感，人鱼来到女孩面前。

    弯腰轻抚着她枯燥的黑发，上面早已失去了光泽，也反映了她的生命在逐渐流逝。

    “真是可怜……”

    人鱼轻声喃喃，声音十分动听，像是大海最轻柔的乐章。他垂着眼眸，面色怜悯之中带着诡异的神圣感，像是海神在怜悯看着受苦的人类一般。

    可惜，人鱼蔚蓝色的眸子里却满是恶劣的笑意，与面容的神圣悲悯混杂在一起，产生一种诡异的邪肆感。

    看着女孩禁闭的眼眸，年忍不住伸手触碰她的睫羽，这双眼睛，还是睁开着才美。

    观赏了片刻，年终于想起他前来的目的。

    阳光落在身上也开始产生灼热感。

    年犹豫片刻，他可没那么好心。以他对人类的厌恶，他并不想去抱她。于是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缓缓拖到了海岸。

    很诡异的是，他以往触碰人类总会从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然而，他却没在她的身上感受到。

    心里兴味愈发翻涌，看她的身体被海水包裹住。海水淹没了女孩的面容，她的面色模糊在海水之下，开始变得不对劲，人鱼才缓缓反应过来，人类是落进海里也会死亡的脆弱生物。

    轻啧了一声，忙又把她的脸抬起来，露出水面。想了想，把她的上半身拉回沙滩，腿部依然沉浸在海水之中。

    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年怔了片刻，很快收回手，迅速潜入海里。

    他知道谁能救她。

    那就是海底最厉害的人物，巫妖。

    巫妖住在海里，没有定所，只是当你需要巫妖时，巫妖便会出现在离你最近的深海底下。

    那里黑暗无光，是巫妖最好的隐身之所。

    便是人鱼拥有在海里看清一切的眼睛，也无法看清巫妖的真面目。

    前世，年用一只眼睛在巫妖那里换了双腿，在回海途中，双腿却再次变成鱼尾。

    他死亡前一刻一直以为是巫妖骗了他，而现在深想，巫妖并没有骗他。

    巫妖曾告诫他吃了人类的食物，双腿便会变回鱼尾，他去到王宫之时，一直没有食用过人类的食物。

    然而在看到苏珊同另一位男人亲密时，他的思绪便混杂了，没有拒绝苏珊递过来的酒。

    他当时喝了，却一直没有发生变化。本以为是巫妖弄错了，但变化却在他回海之途发生，他才明白，巫妖没有弄错，只是变化的时间有差错罢了。

    重生一世，他不会再用自己的身上任何部位去换一双他厌恶的双腿，没有人再值得他那么做。而将鱼尾换成双腿的代价他已经用死亡来偿付了。

    年自然不会怪罪巫妖，本来就是他没有听劝，喝了人类的酒。

    所以当他找到巫妖时，可以称得上心平气和，唯一急切的便是岸上还有一个人等他去救。

    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只有黑暗出现在眼前。

    但年知道，巫妖已经在身前。

    然而他还没说明来意，便听海水中传来一道粗哑神秘的声音。

    “海的宠儿，我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那么，你，想要用什么来换呢？”

    巫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人鱼微顿，脑海里蓦地浮现女孩禁闭双眸的模样，抿了抿唇，而后缓缓说道:“海的心脏，格芮丽诺之花。”

    前世为那位公主找食物的时候，他曾在一块海域见到了传说中的格芮丽诺之花。这株花被称为海的心脏，美的轻灵神圣。十分稀有珍贵。

    听见他的话，黑暗之中传来巫妖粗哑的轻笑声。

    “亲爱的小人鱼，格芮丽诺之花我早已拥有。”

    闻言，年眼神渐渐锐利，他大概知道巫妖想要什么了。

    “亲爱的小人鱼，我能感受到，你珍视的东西在逐渐消散……海水告诉我，她将要死去，将成为死神的礼物。”

    “多么可怕啊……”巫妖又笑了两声，语气轻柔又蛊惑，“小人鱼，把你的眼睛献给我吧……它真是美极了。”

    虽然不知道巫妖怎么看得见自己的眼睛，不过巫妖的话一出，年瞬间便拒绝了。

    她还不值得自己献上眼睛去救……虽然心中抱着这个想法，可她晕倒的样子却止不住浮现在脑海中。年抿紧唇瓣，蔚蓝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

    “啊……”巫妖轻声感慨，粗哑的声音继续响起，“看来，她的命运终究还是要献给死神了。呵呵呵……她的灵魂真是美极了，死神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亲爱的小人鱼，回去吧。去见证她的命运吧。”

    巫妖的声音渐渐变小，年知道，巫妖是要离开了。

    眼前蓦地浮现他重生后看见的第一幕。女孩鲜活纯粹的眼神直直看进他的眼里。

    “等等——”

    年不知为何自己喊出了这么一句来。

    话音落，巫妖粗哑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怎么了？我亲爱的小人鱼，你做好决定了吗？”

    “能不能换一个要求……”

    “呵呵呵……”巫妖听闻他的话，呵呵笑了起来，海水涌动一番，年感受到是巫妖在接近自己。

    “不能。我亲爱的小人鱼。”

    海水抚着年的脸颊，他知道是巫妖的动作。

    撇开脸，一时沉默下来。

    本以为没有希望之时，却听巫妖的声音再次响起。

    “呵呵……我好像发现了另一件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伸出你的手，我亲爱的小人鱼。”

    年垂下眸子，依言缓缓伸出手。感受到海水轻动，包裹着他的手掌。这种感觉和处于海水的感觉不同，有一种真正被东西拉住的感觉。

    片刻后，年感受到自己的记忆好像在被人窥探着。

    良久，海水离开他的手掌，窥探感消失，一束像草一般的东西落在他的掌心。

    “拿去吧，小人鱼，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

    说着，海水波动。

    年知道，巫妖已经离开了。

    握紧那束草，年站在原地，掩去眼底晦暗的情绪后，转身迅速朝海岛游去。

    他大概知道巫妖用什么交换了他的眼睛。

    是用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