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墨，蓄积在这一片海域上。

    雨势庞大，风声与浪涛翻涌声和鸣。

    海水包裹着身体，温暖渐渐从体内流失。关安不在意身上蔓延的冰冷，也不在意人鱼更加冰冷的体温，她只紧紧抱着人，头靠在他肩上，不想说话。

    年察觉到女孩并不明朗的心情，顿了片刻，手臂缓缓揽住她的腰，为她腰肢纤细惊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揽紧她，鱼尾晃动，一瞬便远离原地。

    由于人类不能在海底呼吸，所以年没有潜入海底，而是和她一起将头颅露出海面。

    耳边能听到她很轻的呼吸，甚至可以称作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无法抑制内心的尖锐刺痛和忧虑，这是人鱼第一次为一个人类产生这种感觉，就连他看见苏珊跟另一位男人亲密时，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由很多情绪组成，担忧，害怕，惶恐，疑惑……全部杂糅在一起，涌上心尖，导致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可在疼痛之后，他竟能感到几分微妙的喜悦。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怀里的这个人。

    不可置否，她对人鱼来说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在年心中是远不能到达牵连他全部情绪的程度。

    可现在，人鱼此刻的身体反应向他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远比想象中在意她。在意一个人类，一个他甚至不知道灵魂真身的人类。

    年不喜欢情绪被他人掌控的感觉，所以他才会放弃苏珊。然而当这个对象变成怀里的人，他竟然产生几丝甘之如饴的想法。

    人鱼无法想通他为什么会产生这股想法，但他知道，她的命只能是自己的。

    年恍然惊觉女孩的体温不复上次拥抱时的温暖，知道她的体温在逐渐流失，隐隐冰冷。

    即使耳边依然能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心中却止不住涌上一阵惶恐忧虑。

    她太孱弱了。

    抿紧唇，人鱼加快速度游离暴风雨的领地。

    终于，雨幕前出现浅浅的光明，他抱紧人再次加快了速度。

    冲出雨里的一瞬，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美妙。

    关安略微抬首，面容被阳光笼罩，她微微失神。

    人鱼依然在游着，关安不知道他要游去哪。她也不想问，回过神，侧眸看着那一边海域，雨幕映入眼帘，与阳光笼罩的海水对比是如此的明显。

    眼前壮观的景象引不起她丝毫震惊，只是蓦地有些感慨，她还活着啊……真是福大命大啊。

    依然不想开口说话，关安轻呼口气，头再次靠在人鱼的肩上，感觉脸上有些痒意，在他肩上蹭了蹭，然后安静趴着。

    阿年，幸好你还是来了。真好，你来了。

    女孩脸蹭在皮肤上的感觉明显，蓦地心底软了软。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年朝着他知道方位的一座小岛游去。

    很快，眼前出现陆地的影子。

    年加快速度，来到小岛旁。

    这其实称不上岛屿，因为它实在小的可怜，上面只有一颗树，旁边的陆地也只有几米便延伸进了海洋。

    但这是年最熟悉的陆地了，他前世没有目标的时候便会到这小块陆地上休息，这里离哪里都很远，因此可以说是人鱼一人知晓的家。

    而现在，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多了一个，是他亲自带来的。

    游入浅岸，鱼尾陷入陆地，年松开手，示意她起身。

    关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是很想放开手，但也知道他抱着自己游了这么久估计累了，加上她的确要在陆地上休息一下。

    顿了顿，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手，脚踩在微微松软的海底沙地里。

    长时间浸在海里，此时身体有些使不上力气来。关安扶着人鱼的肩缓缓在浅岸站直，而后收回手。

    怀里一瞬空落下去，人鱼有些不习惯的晃了晃尾巴，但看她在身前站直，精神状态比刚才好了一些，心里翻涌的焦虑悄无声息消散。

    不过女孩的面容瞧着仍然苍白，她还是很孱弱。

    沉默片刻，年决定给她去找一些食物来。

    “你在这等我。”他说道，只是还没有转身便被人拉住了。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关安强压心里的不安，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道:“你去哪？”

    她已经好多天没说过话了，眼下让她开口倒是有些不习惯。

    关安现在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待在大海上，尤其是他已经回来了。

    “给你找些食物。”人鱼解释道。

    闻言，关安有些怔愣，抿了抿唇，语气轻弱，带着几分祈求。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女孩的神情落在人鱼眼里有些可怜，看出她眼里对自己的依赖，莫名有一丝愉悦涌上心尖，鱼尾轻晃。他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可惜他要去的地方是海底，她是无法呼吸的。

    “我很快就回来。”最后他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带着自己，眼神蓦地黯淡，她收回手，心里失落，但仍神色勉强地朝他笑了笑，示意她接受了这件事。

    不知为何，她黯淡的眼神令年心口微微一紧，抿紧唇瓣，他没再犹豫，很快潜入海里。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关安愣了片刻，掩去眼里的失落张皇，转身走向陆地。

    而当她踩在干燥的陆地上时，油然而生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顿了顿，弯身脱去脸上的靴子，银刀早不知在何时掉落了。赤脚踩了踩紧实的土壤，她蓦地弯了弯眼。

    她还活的好好的！还和人鱼拉近了距离！

    这么一想，关安心里的伤感消散了些，她还是挺厉害的嘛！

    把头发用手盘起来，湿答答地搭在她身上真的超级不舒服！

    看了半天，最终将目标放在这里唯一的树上。

    树木不大，绿叶稀疏，枝条正随着风招摇。

    小树小树对不住了！关安碎碎念几句，便折了一根枝条下来，当做簪子把头发簪好。

    顶着湿厚的盘发，关安觉得她的脑袋都沉重不少。微微晃了晃脑袋，醒醒神。

    在树旁坐下，她靠在树上休息。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落在她的身上，温暖渐渐回归身体，与此同时，思绪智商也回归头脑。

    她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轻轻拍了拍靠着的树，觉得她们俩个现在也算是相依为命。

    关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自个儿乐了半天，才收敛笑意，开始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阿年回来了，说明他已经报完仇了，不然可不是这个脸色。他还挺厉害，凭着一个宽泛的名字能找到具体的地方，还准确找到了杀亲仇人。

    还有刚才他没有拒绝她的索抱，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很在意自己？

    关安不是个自恋的人，但人鱼刚才的反应真的太过异常。要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人类。可刚才，不仅抱着一个人类游了一路，现在还为这个人类去找食物了。

    这些举动对于一个厌恶人类的人鱼来说，实在是奇怪。关安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他不讨厌自己，相反，还很在意她。至于理由，她也不知道。

    人鱼对待她的态度很多变，关安琢磨不透。不过眼下可以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感，而且她还有一个条件没提呢！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条件。

    想了半天，她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快到傍晚了。

    耳边传来海水涌动的声音，她侧眸看去，人鱼正从海里探出头来，朝着这边游了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略怔了会，像是知道她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了。弯身把果子放在陆地上，示意她来吃。

    关安弯了弯眼，毫不掩饰眼里的喜悦和依赖，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他旁边。

    垂眸看着地上颜色暗沉的果子，比她在树林里找到的还要小一些。

    犹豫片刻，伸手捡起一颗，用手擦了擦，塞进嘴里。

    味道不算好，但也说不上难吃，但至少没有毒。

    关安不嫌弃，吃了一颗知道没毒后便迅速解决着剩下的。自己吃着还给人鱼递了一个。用眼神示意他吃。

    年看着递到眼前的果子，怔了一瞬，鱼尾晃了晃，摇摇头，没有接。

    这些果子生长在深海，又丑又不好吃，人鱼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玩意。只不过这是他仅知道人类能直接食用的食物，所以才摘了一些过来。换平常，年是不会瞧一眼这些东西的。

    看着女孩吃的满脸幸福的样子，人鱼又加了条对人类的看法，那就是，人类什么都吃。连这么难吃的果子都能入口，凭这一点，年暂时可以放下对他们的偏见。

    如果关安知道他不吃果子是这个原因，一定会噎住。可惜她不知道，还当成人鱼牺牲自己让她吃，心里感动的不得了。

    不顾形象风卷残云地吃完这些果子，关安摸了摸肚子，觉得她吃饱了。

    抬头看人鱼，发现他在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是被她吃果子的速度惊到了？

    不得不说，她真相了。年对她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吃完这么多难吃的果子很是惊讶。

    这个陌生的灵魂不会觉得难吃吗？

    年不知为何，下意识没有问出口，因为他觉得一旦问出口就会发生一些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看她吃饱，脸上也有了血色，人鱼心中满意，有他曾经把小鱼养的壮壮的自豪感了。

    鱼尾不自觉在海里甩动片刻。

    吃完饭，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关安挠挠脸，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沉默。

    于是她说道:“那些人……都死了吗？”

    话音刚落，人鱼脸色猛地冷了下来，沉默片刻，最后轻抬下巴。像是不想提及这个事情，但又不想不理她。

    见状，关安真想回到刚才，把想说话的自己拦住。真不会说话啊！看来真的是很久没说话了，连基本礼貌的交流都做不到了。

    在这么短暂的交流后，气氛陷入更加深刻的尴尬。

    关安尴尬地干笑两声，想说些什么又不太敢说。欲言又止半晌，才终于说出来一句合理的话。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只见人鱼的脸色又冷了几分，轻轻嗤了一声，没有理她。

    不是，她这句话也说错了吗？

    关安有些懵。看着他的脸色是真不敢说话了，就怕下一句话还在他的雷点上。

    而她的沉默落在人鱼眼下却被他看出了别的意思。

    听到她礼貌道谢，年只觉得她在刻意疏离自己，所以才冷了脸色，而她现在的沉默更加深了他的想法。她在疏离自己。

    这个认知让人鱼有些不悦，看她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更加心烦意乱。

    蓝色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他转过身，不想看见她。

    他的动作搞得关安更懵了，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抿抿唇，关安看着一旁陷在海里的身影有些迷茫。

    下一瞬，一个软滑的东西蓦地贴住她的腿。身体一僵，她垂眸看去，发现是他的鱼尾。此刻正贴着她的小腿晃荡。

    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怪东西呢。

    鱼尾贴在腿上的触觉有些奇怪，又滑又凉。关安渐渐被鱼尾吸引，看着一角布满阳光的宝蓝色鳞片，眨了眨眼。她全然忘记了人鱼曾经的警告，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鳞片。

    然而她刚摸了一下，就感觉到人鱼的身体一顿，贴着自己腿部的鱼鳍也有些紧绷。

    年猛地游离原地，抬眸震惊警惕地盯着她，用眼神质问她为什么摸自己的尾巴。

    触及他警惕的眼神，关安愣了愣，突然想起他曾经的话，指腹轻轻搓了搓，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阿年你的鳞片还挺好看的……”顿了顿，又加了句，“不是故意……想摸的。”

    看他奇怪的脸色，关安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只得朝他讨好地笑了笑。

    人鱼抿紧唇瓣，冷冷说道:“没有下次了。”

    闻言，知道他是原谅自己了，关安忙不迭点头，“好好好，不会再摸了！我保证！”视线却触及人鱼尖尖的红透的耳朵，忍不住弯了弯眼，他还是个纯情小美人鱼啊！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从她口里说出来年并没有感到满意，反而收到她这么痛快的回应而感到有些烦躁。

    微垂眼睑，人鱼被自己的反应搞得有些不解，虽然他活了一世，但上一世他根本没有接触到任何的情爱，唯一的感情还是爱而不得。

    这就导致他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心情为何而来。

    夕阳已生，万千红润覆盖住海洋，金波晃荡。

    人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浮在海面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斜阳。这种风景他已经看过千千万万遍，但还是第一次和一个人类一起观看。

    忍不住侧眸瞥向陆地上的女孩。

    光芒落满她一身，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侧，被风吹起。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女孩偏过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愣了片刻，而后弯起眼，朝他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

    风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女孩明媚的笑容猝不及防闯进眼里，人鱼猛地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