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姥

    须眉一个激灵倒在地上,躲闪不及,手臂遭巧娘撕下片肉,疼得他惨叫一声连连往后退。

    巧娘吃下那片皮肉,唇色让鲜血染得殷红,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下咽后,她咧嘴道:“老是老了些,不过也可以吃,煮久些便好。”

    说完目露凶光逼近须眉,原先纤弱的身躯佝偻下去,平整的面皮上迸出数条皱纹,一下从妙龄少女变成老太太。

    须眉简直没被吓死,瑟缩到茶棚一角,不慎扣翻了放茶叶的竹篮,里头滚出堆柔软的布料,上面染着大片的血迹,细看像是条裙子,桃红色,显然是女人家穿的,他一下忆起那农户的话,惊恐地瞪向巧娘:“你……”

    巧娘喉咙里发出嘿嘿的渗人笑声,音色也变得粗糙扎耳:“女人家的肉最是细嫩软滑,比那小孩的肉要好吃得多,只可惜今天碰到你这么个老东西。”

    女人家的肉?须眉心间战栗:“近来附近农家失踪的女人……都是被你吃了?”

    巧娘嘬下指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当然,她们的肉,真是让我回味无穷。”

    “呕——”须眉胃里一阵翻腾,涨红脸干呕几下,颤声道,“你是山姥?”

    荒野间的食人精怪,当属山姥最为出名。

    “怎么,才认出我来,”巧娘冷哼,“你不是陆家人吗,怎么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须眉抓起斩妖剑对准她,极力克制周身的颤抖:“我本就是捉妖师,你胆敢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面上气势十足,心里他却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该,让你半生浪荡,如今一把年纪居然连个山姥都认不出来,到头来还要被这畜生吃掉,简直无能至极,事已至此,只望这山姥能忌惮斩妖剑,让他有机会出逃。

    巧娘瞟瞟斩妖剑,鄙夷至极的笑令须眉的心瞬间凉过半截。

    “蠢货,”巧娘狂笑着走过来,“你掌心无茧,根本不会用剑,居然还敢自诩陆家人,告诉你,陆家人早在数年前便全家死绝了!”

    须眉被她口中带血的森森白牙吓惨,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她便是阵胡乱挥动,剑光闪烁,谁料巧娘根本不惧,淡定一退,猛然上手擒住剑刃。

    须眉眼珠子瞪得险些掉出来,传闻中有催山裂海之力的斩妖剑怎么跟没开锋一样?不对,难道这剑是假的?

    巧娘丝毫不觉意外,指甲自剑身上划过袭向须眉脖子:“老不死的,以为拿着斩妖剑便可以无所匹敌,你还差远了。”

    弯曲的长指甲如同五把尖刀同时刺进脖子,须眉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不断发出哀嚎,惨叫声在空寂的林间荡出老远,巧娘一手划向他胸膛,面皮崩裂大半,少女娇俏的眉眼化成两个黑乎乎的凹洞,布满血丝的眼球鼓起:“我等了一日,水都煮沸了几十次,可算把你给盼来了,过会儿便把你剁开扔进锅里煮,也不知要多久,我可是饿极了……”

    须眉听到锅中沸水咕嘟作响,猛地想起这山姥吃人前会先将人放进锅里煮熟,那他们喝的茶水也是从这锅里舀出来的……

    想起自己那会儿喝了许多,他恶心到极致,肠胃一阵痉挛,双手在地上四处乱抓却根本逃不开,妄图去解腰间的葫芦,半天没能解下来,眼睁睁看巧娘阴森的笑脸越来越近。

    不,救命!谁来救救我!

    绝望之际,茶棚外隐隐传来叮当的铃声。

    声音微弱,巧娘却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往外瞥去,磨着口中尖牙道:“什么人!”

    静了瞬间,铃声又响起,却如狂风暴雨铺天盖地,险些掀翻这茶棚顶,巧娘大骇,从地上一跃而起撞破竹棚往树林中逃窜过去。

    未走多远,叮叮铛铛的铃声越来越响,一根红绳蛇一样游移过去飞快捆住她身体狠狠勒住。

    线绳上铃铛鸣声铿锵,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耳中放肆啃食血肉,巧娘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样,捂着耳朵在地上痛苦打滚,喉间传出震天的嘶喊:“啊——啊——”

    须眉惊得半晌回不来神。

    不一会儿听有人行至巧娘跟前,声音轻灵,却威慑力十足:“天还没黑就敢出来作乱,你这小妖胆子不小。”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巧娘崩溃般哀求道。

    须眉望出去,制住巧娘那姑娘背影纤长,墨发束得干净利落,侧影有些眼熟。

    完了,她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她的剑,自己还没捂热呢……

    “喂,真巧啊,又见面了。”熟悉的轻佻嗓音在棚内响起,须眉一望,面前拿不屑眼神瞄他的,不是戚明奕又是谁?

    “你为何会来这,”须眉厌恶道,又见戚明奕边上还站着一男子,上下扫一眼,显然不是常人,“你是……?”

    雪夜瞧他周身伤痕累累,越过冷眼旁观的戚明奕上去扶起他:“老人家没事吧。”

    须眉死里逃生,双腿都提不上劲,捂住脖子道:“还好。”

    昭歌拖着巧娘到茶棚内,看到须眉的样子也吃了一惊,这山姥也不算厉害的妖,他怎能伤成这样?顿了顿,她道:“你还好吧?”

    她话语间透着异样的平静,须眉很会察言观色,一下便猜到她可能已知道剑在他手上了,心下尴尬,呐呐道:“多谢救命之恩。”

    “嘁——”戚明奕扫眼地上的斩妖剑,毫不客气道,“你偷人家的剑,这谢字也真好意思说出口。”

    昭歌低眸不语,须眉自知这剑非自己可以拥有,拾起斩妖剑,恋恋不舍地磨蹭几下,过来还给昭歌:“姑娘,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须眉做的不对,但也算长辈,再说下去两人都难堪,昭歌也不想为难他,接过剑付之一笑:“不妨事,剑没丢,前辈也不必挂怀。”

    她拔出斩妖剑,手触及剑刃,剑身亮起一瞬耀眼的光,嗡嗡震了震,好似死物活了过来。须眉这才觉出这剑是认主的,他白白背着走了这几十里路,简直傻到家了。

    那巧娘见之,惨白的脸上更显恐惧,望着昭歌道:“你是陆家人?”

    昭歌也不答,挥起斩妖剑凌然指向她:“身上这皮,脱了。”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吗?巧娘脊背颤抖,根本不敢迟疑,弯下腰手脚一拱,青白的头皮猛然裂开,紧接着脸上,脖子上,再到身体手脚处的皮都膨起来,慢慢胀大到极致,齐刷刷瘫软着坠落下去。

    少女精致的皮囊落地,露出里面一个老妪干枯如树皮般的面容,两眼凹陷,唇齿间长牙尖锐,白发凌乱,手脚如枯爪,像极了吃人的魔鬼。

    戚明奕初见这场景,吓得别开头问昭歌:“这什么怪物?”

    昭歌道:“山姥。”

    “山姥?”戚明奕没怎么听过。

    昭歌道:“你幼年时母亲为哄你睡觉,应当讲过夜间会有山姥姥下山来趴在窗外偷听,听到谁家的小孩不好好睡,便翻进来抓走你的故事。”

    “真正的山姥,便是她这样子。”

    山姥原是经年晒不到阳光的阴山里养成的孽妖,外形如暮年的老婆婆,身着树皮草须,住在深林中用藤蔓遮掩的木屋里,喜食人肉,夜间一旦发现山中有人迷路,她会故意发出些异响,诸如求救声,或是用亲人的声音唤你名字,千方百计将你引到她的屋子里去,再将你掐死,剁开扔锅里煮熟吃掉。

    而山姥的屋子四周是处迷魂阵,普通人踏进去便很难再走出来。

    深山中,这些害人的山精鬼怪可不少。

    道完,昭歌剑尖直指山姥额头:“说,在这山间吃过多少人?”

    山姥嗫嚅着说:“没,没多少。”

    须眉掀开地上瘫落的巧娘的皮,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真正的巧娘早就被这山姥害死了,许是山姥见她的茶棚里常有凡人停息,是个挑选猎物的好场所,便披着巧娘的皮在棚里继续卖茶,借此机会给自己物色食物,可恨他之前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他怒意难平:“这附近好几户农家女都被你害死了,你这个畜生,连那李家媳妇带的孩子都不放过!”

    昭歌眸光定在那山姥脸上,山姥骇得呼哧呼哧喘粗气,身上被金铃捆得结实,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住求道:“我错了,你饶我一命,往后我必然安守山中,绝不再害人。”

    “安守山中?”昭歌神态自若,眼底的暗怒却让那山姥不敢直视,“山姥生于深山老林,本不在我们凡界捉妖师的管辖范围内,你若是在山中,吃一两个误闯你地界的生人也罢,偏偏还要胆大妄为,跑到这山中要道上披上人皮残害百姓,你说,我能饶了你吗。”

    “你——你!”山姥眼中溢出两行血泪,身子一动,又被骤然收紧的金铃勒得不住打颤,她望望面前默然长立的雪夜,又看下身边满脸愤懑的须眉和环起双臂用脚拨弄石头的戚明奕,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头磕在昭歌脚边:“求你了。”

    “你害人时,怎没想过会有今日?”昭歌少见的冰冷道。

    山姥听她这般决绝,自知绝路已到,呜咽两声,重重叩头:“那求你,不要用斩妖剑杀我。”

    她深知斩妖剑的威力:“以我这点修为,死在斩妖剑下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求你了。”

    须眉愤然道:“你害人时可有让那些无辜的人挑过死法!”

    山姥双手抠进泥地里:“乱世之下,蝼蚁尚能偷生!我不过是……”

    后面的话她没敢喊出来。

    不过是什么?不过是吃了几个凡人……

    凡人命贱,吃掉他们又有何妨!可她也将要死在这该死的凡人手里了。

    尤记得数日前抓住那李家母子时,那女人拼命求她放过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跪在地上磕得满头是血,目睹孩子被扔进锅里,还爬过来哭喊着往滚烫的锅里够,现如今,她也得这般卑微。

    原来命不在自己手里的滋味这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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