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

    同一时间,城西河岸边。

    戚明奕身边围着大群民众,所有人都盯着河中,少有人说话,都期待傅憬赶快从水里出来。

    那会儿他与傅憬来到城西,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有人听闻他们来河里抓妖怪,都跑来挤在河边看热闹。

    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直到傅憬勘探完后,言及河底有点妖气,众人这才勉强信了三分。

    不多时,一道黑影破水而出,湿淋淋的身躯飞上河滩,手中金钱剑幽光尚未熄灭,只望着河水一言不发,面色肃穆。

    “如何?”戚明奕问。

    傅憬擦去面上水渍:“河底确实有层结界,那妖怕是藏在里头,我已将结界打开了,只等它自行破损。”

    戚明奕望着河面,眼里显出狂喜与期待,傅憬见了,忍不住皱下眉。

    为何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寻常的妖,怎会设下这么厉害的结界?

    不久后,河底传来阵轰隆的闷响,结界破了。

    河面腾出一波又一波散发恶臭的黑水,引得岸边众人皆捂住鼻子退让,有人眼尖,瞧见那黑水中有什么异物随水波浮沉,定睛看,竟是一堆腐败的衣袍,当即惊喊起来。

    傅憬忙问:“你要我抓的到底是个什么妖?”

    戚明奕喜形于色,道:“一个花妖,河底那些尸首,便是巫溪现今几十起失踪案的失踪者,皆是被那花妖所杀!”

    傅憬惊道:“什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若方才在店里戚明奕便说清楚,他定不会来帮他破这结界,这妖涉及巫溪几十起命案,定会引起极大动荡,到时候,巫溪附近的捉妖师怕是都会来。

    戚明奕误解了他的意思,道:“我是前几日才追着那花妖到巫溪的,拖到今日才来找先生,也是无奈之举。”

    傅憬嘴唇发白:“不,不成的,我不能帮你抓这妖。”

    戚明奕见他作势要走,拉住他道:“为何?抓了这花妖,先生定能名扬巫溪!”

    傅憬道:“我……”

    黑水渐渐散去,水面清明后,底下的境况惨不忍睹,无数具尸体在幽暗的河底累积起厚厚一层,不一会儿,水面上晃晃悠悠飘荡起几具浮尸,黑沉沉的妖气也从水底倾泻出来,往四面八方逃窜出去。

    围观群众吓坏了,混乱中,动静传得飞速,傅憬还没来得及摆脱戚明奕离开,官府的人已闻讯赶来。

    城中失去亲人的亲属也都来到现场,望着河中放声大哭起来,呜咽的泣声在黄昏时分听着无比凄凉。

    浮尸一出,失踪案一下变成命案,像生生掐灭众人心头那点残余的念想。

    傅憬见了这场面,加之官府中人皆视他为救命稻草,不让他走,他只好暂时按下想脱逃的念头,一边祭出符纸,一边指挥众人远离河岸,免受妖气侵袭。

    阿金在他心里道:“没什么好怕的,有别的捉妖师来巫溪又如何?你别忘了我是什么妖,这天底下,能认出我的捉妖师,怕是早已绝迹了。”

    她好似忘了那会儿的不愉快,说得像往常一样欢脱。

    傅憬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确实过于担忧了。

    ——阿金上一次下凡来,是在三百年前,那时,东虞尚未建朝,而当初那本唯一记录她的妖典,是孤本,也已经被他烧了,按理说,整个东虞,确实无人能认出她来。

    那些捉妖师也不能。

    ***

    时间推移,从河底打捞上来的尸体越来越多,消息未经散播已传遍整个巫溪,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争先恐后涌到城外河边,听闻这些命案是妖邪所为,立时人心惶惶。

    事关妖邪,情况严重,府衙内官差上报了城主,发动全部人手下河打捞,夜幕方降,一堆湿软粘稠的尸体已在岸边堆成小山。

    入夜,城中灯火通明,自城西河边到城中府衙的路上皆有百姓点起火把,火焰在夜里排成条长龙,衙门雇佣百姓将浮尸尽数运回,一路哭声伴随嘶喊声,在巫溪无边无际的夜色里回荡。

    整整一夜,闹得尽人皆知满城风雨,不知多少人害怕的彻夜未眠。

    因巫溪无捉妖士,距荣州又太远,城主立即向附近几个城池递去消息,很快,此事便在东虞南部掀起轩然大波。

    巫溪城出了妖孽,害死百姓几十人藏尸河中,这在东虞国势渐趋平稳的近年,已算是十分惨烈的妖邪之祸。

    附近各地的捉妖师纷纷闻讯而来,卷入这场动乱里。

    消息传至昭歌雪夜耳中,已是次日。

    清早,昭歌下楼,客栈内的食客撂下酒菜挤在一块,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她凑过去,只听当中的中年男子扬声叹道:“昨夜你是没瞧见,那车驾带着尸体排起长队往府衙里送,太惨了。”

    听话的那个,显然没什么同理心:“那么多尸体,衙门里放的下吗?”

    “城主派遣巫溪守将随行,那些实在不成人形,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尸首,都运至城外义庄了。”

    客栈老板也融在人堆里,接着说:“据说那妖至今仍在城中,怕不是还装成凡人在咱们周边呢。”

    “也不知是个什么妖。”

    “我听人提了一嘴,据说那妖孽是个女的,还长得不错呢!”

    一伙人聊得热火朝天,昭歌突然开口道:“诸位。”

    眼下城内人人自危,方才又听人说那妖邪是个女的,这帮人这会儿看哪个女的都像妖邪,昭歌出声,几人纷纷躲瘟疫似的避开她。

    昭歌单问那个中年男子:“敢问,巫溪那些失踪案的尸首都找到了吗?是昨夜的事?”

    那人道:“可不是,你出去瞧,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多半是戚明奕找到别的捉妖师了,动作还真快。

    昭歌道:“那城主打算如何处理?”

    店内跑堂的回她:“必然是请别处的捉妖师来杀掉那妖邪,一平民愤。”

    中年男子道:“我听闻昨夜有无数亲属激愤难平,跑去府衙前敲了整夜的登闻鼓,守在外面要求衙门立刻抓捕妖邪替天行道呢。”

    昭歌又问:“那诸位可听闻有哪些捉妖师来巫溪了?”

    客栈老板略微懂行,道:“方圆百里有名望有能耐的都来了,这好不容易出了个十年不遇的妖邪,谁不想来分杯羹,再有半年,临江三年一逢的捉妖盛会也要开始了吧。”

    瞧昭歌腰间的金铃是法器,他笑道:“姑娘既是界内人,要不也去衙门试试?”

    试试?昭歌想,怕是过不了多久,衙门的人便会主动来找她吧,弄影那截断指还在她这里存着,为找到弄影,戚明奕必会来要。

    雪夜下楼来随昭歌出客栈时,外面整条街的行人少了一半,许是听闻妖邪作乱,都吓得不敢出门,余下的行人也都挤在两旁的酒馆茶肆内,无一不在谈论着擒获妖邪之事,彼此你来我往,众说纷纭,激动得面红耳赤。

    昭歌道:“凡人彼此间不管有多少嫌隙,每每触及妖邪之事,却总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看来弄影这次是难逃了。”

    听不出她是在担忧还是在感慨,雪夜说:“妖在凡间的命运向来如此吧,身份即是原罪。”

    寻常善妖尚且不会有好结果,且弄影还害了这么多人。

    他道:“只是不知,此时她会不会已闻风出逃了。”

    昭歌觉得她顺利出逃的希望渺茫:“她逃不了的,捉妖盛会在即,界内捉妖师都妄图擒获妖邪以期在会上夺得好名次,好不容易有个十年不遇的孽妖现世,他们岂会轻易放过,掘地三尺也会挖出她,更别说此事惊动了巫溪城主,就算她逃掉,城主上报朝廷,适时朝廷派术士亲自来捉拿她,那便是整个凡界都将她列入了猎杀名录,她能逃到哪里去,藏在深山?朝廷术士的擒妖术可比我们江湖人多得多,她尚未过情弦,修为不足以完全隐藏自己,不过逃的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雪夜问:“捉妖盛会?是做什么的?”

    昭歌道:“每三年一逢,会场在松陵县上辖的临江城,是捉妖界大大小小捉妖师的一次交流会,主要是为随时势修补‘擒妖录’,以便来日与妖邪抗衡。”

    捉妖界的‘擒妖录’每本以五十年为限,从两百年前至今已编纂过四册了。

    时局动荡,凡间妖邪丛生,甚至不断有‘大妖’‘新妖’现世,将捉妖界众人视为仇敌加以报复对抗,为避免妖邪队伍壮大成为祸患,加之捉妖师终究凡人之躯,与妖邪相较处于弱势,捉妖界便自发定下捉妖盛会,在会上集一众捉妖师之力增补‘擒妖录’,力求与时势俱进,对抗妖邪。

    “还有便是论三年内哪位捉妖师在凡间擒获妖邪最多,借此排名,赐予匾额,获胜者便可往荣州参与朝廷术士选拔,也可在临江自立门派收徒,创立自己的捉妖世家。”

    凡间捉妖界为守护民生,的确费了不少力气,雪夜问:“那你去过吗?”

    昭歌应道:“我师父是捉妖盛会必请的上宾,三年前那次我随他去过,你若感兴趣,半年后我可带你去瞧瞧,挺有意思的。”

    正说着,茶肆内冲进一眉飞色舞的瘦高个男子,边走边吆喝:“不得了了,你们可知谁来了吗!”

    妖邪之事已让众人的心都提在半空,生怕错过什么,皆停嘴问:“谁啊,谁来了?”

    瘦高个却不直接道出,大喇喇坐上桌:“城主消息一经传出,四面八方的捉妖师都往咱巫溪来了,连松陵那个很出名的世家都来了,听说人现在已进府衙,由守将亲自接待。”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到底是谁!”

    议论声此起彼伏:“松陵的世家?难不成来的是樊家人?”

    昭歌手一滑,茶盖在碗沿上撞出清脆的磕碰声。

    雪夜略惊:“怎么了?”

    昭歌道句没什么,凝神去听那些人的话。

    茶肆内哗然一片:“不会吧,这里离松陵那么远,樊家在临江那般出名,还愁没有妖抓?大老远跑来巫溪做什么,你别看岔了。”

    又有人猜测:“不是樊家,莫不会来的是尹家吧?”

    有人立即鄙夷起来:“尹家?别提了,他家现如今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从来也比不上樊家,这妖邪如此厉害,藏在城中数月都无人发现,他们来了也铁定擒不住!”

    “没错,若是樊家来,那咱们多半有救,尹家那帮人懂什么。”

    “哪怕是咱们城东十三巷里那个傅先生,怕是也比尹家人厉害。”

    “傅先生?他不就是个臭算命的吗,哪里会捉妖。”

    这些人皆是凡人,自己不会捉妖,可谈起哪个捉妖师够格去抓那妖邪时却又指点江山头头是道,像自己已在捉妖界浸淫多年,对各家都了如指掌。

    人堆里独坐着个精神矍铄的老汉,想是厌恶这些哗众取宠的人,大声道:“你们说这个不够格,那个不靠谱,人家好歹都是世家大家出身,哪个不比你们强?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妖怪来了怕是只有叫救命的份,还有脸对人家挑三拣四。”

    “嘿,你这老不死的怎么说话的!”

    昭歌听着这些不断响起的熟悉名字,也忧心来的会是谁。

    昔年,松陵陆樊尹三大家并立,乃是临江最出名的捉妖世家,时过境迁,为首的陆家八年前便满门皆散,尹家打从五年前‘黑蝶’一事过后,最精干的十名门徒逝世,也是元气大伤,三年前掌门尹子珏又逝世,尹家没了主心骨,地位也大不如前。

    不过若可以的话,她还真希望来巫溪的是尹家,若与争强好胜的樊家人撞上,这段旅程必不会再这么轻松。

    瘦高个见这帮人快要吵起来了,忙道:“行了,告诉你们吧,是樊家人来了,不是主家,像是个很有名的门徒,人在巫溪附近寻访,听到消息立马快马加鞭赶来,听说还带了樊家的辟邪剑。”

    樊家,辟邪剑?都是松陵的世家,听着倒是巧。

    见昭歌若有所思,雪夜道:“昭歌,这樊家人你可认识?”

    昭歌默默吐出两个字:“不熟。”

    可看她的表现,明显很熟才对,松陵陆家,松陵樊家,都像当地有名的捉妖世家,不过陆家八年前出事,眼下这樊家想必应当是后起之秀,与当年的陆家相似,只是昭歌这态度太过奇怪,雪夜不禁对这樊家多了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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