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

    樊家人道陈老四真正的小儿子其实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如今的陈长全,身体内的魂魄是那猫妖的,兴许正是这猫妖吃掉了陈长全的魂魄,害死了他。

    他一个妖邪,却屈居在凡人身体里每日与庄上人待在一处,定然存着坏心,意图对村人不轨,要立即放火烧死他以绝后患。

    庄上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陈长全是庄上出名的大孝子,为人谦逊热心,多年来对村民极好,无人不夸,并不像传闻里凶神恶煞的妖邪。

    陈长全也给了众人解释:他原先只是山间修行的野猫,二十四年前,他变作原身在山里玩耍,不慎摔下悬崖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之际,是陈老四将他捡回家里,给他上了草药,日日悉心照料,才让他捡回条命,他在山中独自修炼了六百年,过的日子异常孤独枯寂,在陈老四家里,他拥有一个干净的窝,也有了会为他梳毛,分他一口吃食,时常抱着他宠着他的凡人,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温暖,所以那之后,为了报恩,他便一直做猫陪伴在陈老四身边。

    陈老四听了这些事,内心五味杂陈,想起十六年前,陈善祥死的那日,黑猫曾浑身是血的从山上下来,随后他们进山,便发现了陈善祥的尸体,他怀疑陈善祥的死是这猫妖干的。

    陈长全说,其实多年前,陈老四年少时在山里打猎,曾伤过一头阴险的豺狼,被那豺狼记恨上了,十六年前,豺狼修炼成妖,正巧在山里撞上陈善祥来打猎,所谓父债子偿,豺狼妖还对当年陈老四打伤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为了报复陈老四,才残忍杀害了陈善祥,而他那时去晚了,与那豺狼妖厮打一通,最终还是让其给逃走了。

    这便是陈善祥死亡的真相。

    那之后,他日夜守在陈老四夫妇身边,也是唯恐那豺狼妖再来报复。

    到陈家小儿子出生,整日萎靡不振的陈老四重又精神焕发,每天都望着那婴孩傻笑,他见了,也很欢愉,本以为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没料到在小儿子,也就是真正的陈长全即将满月的时候,贼心不死的豺狼妖又找上门来,并趁他们全家不备,掐死了尚在襁褓中的陈长全。

    这回他抓住机会,与其展开恶斗,总算杀死了豺狼妖,顺利为陈老四除掉了这个危险的仇人。

    可惜,真正的陈长全已经死了,为了不让陈老四再经历一次失去儿子的痛苦,而他修行够了,也恰好到了该过情弦的时候,便决定引魂附身在陈长全身上,往后自己代替陈长全做陈老四的小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十五年来,在陈老四夫妇的照顾下长大,他感受到家人间毫无保留的爱,明白了何为亲情,借此渡过情弦,自己也早当自己真是陈老四的儿子,往后也只想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得以安享晚年。

    他虽是妖,却是善妖,六百年来从未害过凡人,更不曾有过丁点害人之心,毕生所求仅此而已,只望樊家人与庄上人可以成全他。

    樊家人不信他的话,依旧要烧死他,陈老四与妻子回想这些年来与陈长全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看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他亦叫了他们十五年爹娘,十五年,别说妖,哪怕只是养个小动物,也是有感情的,他们岂能忍心,妖又如何?在他们眼里,他一直是他们的好儿子陈长全。

    夫妇俩百般求情,樊家人才愿给陈长全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是要他们全庄所有人都同意留下陈长全,他们才会放过他。

    这无疑是个大难题,庄上的人日日称颂陈长全,赞他孝心天地可鉴,但得知他是猫妖投生后,还是很惧怕,自古妖邪与人势不两立,他们虽不想他被烧死,却也不想他留在庄子里。

    陈长全,不,那猫妖,便冒着倾盆大雨,从庄子东头,一路跪到庄子西头,给陈家庄全庄每个人都磕了头,挨家挨户求他们让他留下,照顾已年迈的陈老四夫妇。

    村人皆为之动容,后来自发组成队伍一起去求樊家人,请他们高抬贵手,放过陈老四一家。

    上百人一同乞求,那场面实在让樊家下不来台,更有甚者,说要去报官,让临江其他各大世家都来评评理,看看陈长全究竟该不该杀,樊家人知晓再闹大,形势会对他们不利,才气冲冲地离开了。

    临走时,他们直言来日,庄上人必会后悔今日去相信妖邪。

    过后,陈老四带着陈长全与妻子拜谢了庄上的人,一家子搬到庄外生活去了,虽庄上人愿意让陈长全留下,但他清楚,他们还是害怕的,他不想让这些朝夕相处的邻居为此活得战战兢兢。

    他们一家三口在庄外的日子如同往常,这么多年来,陈老四也早当那猫妖是亲儿子,经此考验,他们反倒安心了。

    庄上人瞧陈长全待人待事与以往一样妥帖,也渐渐消除了芥蒂,毕竟,如果当初樊家不来搅合,谁会想到满庄人人夸赞的孝子会是妖。

    日子恢复了平静,村人照常去田间犁地除草,准备即将到来的春耕,直到大半个月后的那天下午,他们在庄中就着晚霞食晚饭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血腥气。

    那血气引得众人都没了食欲,庄上只在每年年关前,集体宰猪杀鸡时才会有这个味道,可眼下年节已过,哪来这么股血淋淋的味儿?

    众人顺着血味追寻,发现气味是从庄子外陈老四的家中传来的。

    他们进门时,满地狼藉的院子里,横陈着陈老四的尸体,浑身被撕咬的遍体鳞伤,血肉模糊,鲜红的液体从他后背渗出来,在地上溢开一大片。

    他的妻子倒在不远处,被直接咬断喉管,赤色喷溅的到处都是,连篱笆里种的鲜亮黄花上,都沾满了鲜红温热的血。

    陈长全还活着。他正在屋外,背对着众人,双手抱头直冲过去咚一声撞在墙上,接着退出几步,再撞,不断重复,力道越来越猛,撞到满脸是血,土胚的墙壁出现裂缝也没有停下,行迹疯魔,像头发怒的公牛。

    庄上人都吓傻了,好端端的,陈老四家里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怎么会这样?

    待陈长全精疲力竭后转过身来,众人才看到他的脸上长满毛发,赫然成了张猫脸,他瞳孔浑圆通红,血糊得满嘴都是,口里森森尖牙上还挂着陈老四的衣衫碎布。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陈老四和他妻子,是被这猫妖活活咬死的!

    所有人都骇得肝胆俱裂,四处尖叫逃窜,猫妖嘶吼着追上众人,抄起利爪在人堆里窜动,见人就划,眨眼间便刺死了几个没来得及躲开的邻人。

    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妖性大发,他们都只感到怕,一种脑门充血,浑身血管要炸掉似的怕。

    追逃间,猫妖杀死个妇人,又抢过她怀中婴儿,张开血盆大口要咬下去。

    四周响起哀嚎惨叫,丝毫唤不醒他,只在他即将咬上去时,那婴儿受到惊吓,发出凄厉的哭喊:“啊——”

    稚嫩的哭腔传出,猫妖怔住了,好似从癫狂的状态下寻回一丝神志,他闭上嘴,狼眼似的瞳眸扫视四周恐惧到极致的人们,忽然爆发出声嘶力竭惨绝人寰的吼叫,丢下那婴儿往山野间飞速逃去。

    据说,有人看到,他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院子里的陈老四夫妇一眼,血红的眸中流下滴泪,似乎含着无尽的痛苦。

    待猫妖消失在山间,庄子里乱成一团,死者亲人哭天抢地,伤者痛呼挣扎,幸存的人扯着嗓子哀嚎,跑回家里关起院门锁紧门窗,搂着妻儿躲在屋中瑟瑟发抖。

    猫妖杀人时血腥的一幕,是整个陈家庄人至今都难以磨灭的巨大阴影。

    那会儿,黄昏时分的庄子里死气沉沉,家家门户紧闭,都躲在屋里不敢出声,唯恐那猫妖折返回来,对他们这些人再大开杀戒。

    半个时辰后,坟墓般寂静的庄子里响起声喜极而泣的惊呼:“樊家人来了!”

    听到动静的人们小心推开窗探出去,庄上田埂间,出现一队熟悉的白衣道人,是樊家人,是捉妖师,他们的救星来了!

    樊家弟子的到来,安抚了人们惶惶颤颤的心,待问清事情经过,猫妖逃亡的方向后,他们留下一部分人将村民带到庄里的宗庙中保护起来,其余人则飞身进山,追杀那猫妖去了。

    夜里近子夜,宗庙里等候的众人都困得东倒西歪,久违的樊家弟子总算归来。

    他们带回了那猫妖的尸体。

    它壮实的身上全是剑戳出的血窟窿,毛发染血杂糅起来结成块,爪子蜷缩,呼吸轻若游丝,只剩半口气了。

    樊家人对他们说,当初让你们直接除了这祸害,你们不听,如今倒好,这畜生果然憋不住,残暴的本性暴露出来了。

    庄上人自是哭诉懊悔,恨自己轻信了这狡猾的妖邪。

    更有人说,世上的妖果真没一个好的,都该杀。

    樊家弟子架起柴堆,当着众人的面将还没完全断气的猫妖扔上去点了火。

    他们告诉村人,往后再遇到妖邪,一定莫要轻信,必得尽快禀明樊家除了妖孽,以免再酿成今日的祸事。

    众人都将他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只在这时,火焰堆里传出微弱的,悠长而幽怨的,宛如人死前的最后一声叹息:“哎……”

    他们都吓呆了,樊家人倒是镇定,让他们别怕,扬言那猫妖马上就要尸骨无存了,此次擒获这个妖邪,实乃为民除一大害,值得宣扬出去涨凡人志气,灭妖邪威风。

    柴堆里竟又响起悲凉的笑声:“你们,会遭报应的——”

    樊家人互相看看,各自露出微妙的神情,几道灵符掷入火中,火焰啪啦一声滚滚灼烧,越燃越旺,那阴惨惨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便听不到了。

    若没听到那猫妖死前的话,庄上的人都会坚信这一切恰如樊家所言,是那猫妖狡诈,装好人诓骗他们,才害死了陈老四夫妇。

    可过后,荒废的陈老四家每逢深夜时分,常有野猫一声连一声的叫,引得庄中犬吠不止,有人经过,却根本看不到那猫在何处。

    人们都道,是那猫妖的鬼魂回来了。

    又听那叫声哀怨幽叹,如泣如诉,好似身负极大冤屈无法化解,众人心内开始闪出疑问,难道当初陈长全无端发狂,咬死自己视为父母的陈老四夫妇,是另有隐情?

    具体是怎样的隐情,他们苦思许久,到底不是捉妖界的人,也猜不出来。

    樵夫讲完这故事后,也问起昭歌对此如何看待。

    昭歌心中隐约升起团迷雾,有答案在迷雾后呼之欲出。

    而今面对惊舞与雪夜,她才敢道出:“我想,那猫妖无端发狂,是樊家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

    理由有二,其一,这猫妖骤然由善转恶,时机不对,以他的修为,他若真为孽妖,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机会吃光那全庄的人,可他在庄里待了二十几年,并没那么做,一切的变故,只发生在樊家人去过陈家庄之后。

    为何偏巧是樊家去了后他才性情大变,甚至残忍咬死自己之前尽心侍奉的父母?

    其二,他修炼足足六百年,又过了情弦,已至化境,乃是半妖之躯,下一步便是永脱妖身得道成仙,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转头去杀凡人害自己变成孽妖,完全是自断仙途,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尹惊舞道:“那猫妖说的最后一句,‘你们会遭报应的,’是对樊家人说的,还是对庄上人说的?”

    昭歌道:“他与庄上人本就没什么仇恨,若说可能,便是恨那些人让他父母搬去庄子外?可这个理由很难让人信服,本就是他们主动搬的家,况且从凡人的角度说,让他们搬去村外也无可厚非,还不算太过分,他岂能因此便记恨上全庄的人,还包括他的父母。”

    尹惊舞亦觉如此:“那便只能是对樊家人说的,关键他说,报应?看来,樊家人一定对他做了什么。”

    昭歌道:“樊家是杀善妖的,但这种行为,总会被捉妖界一些捉妖师指摘诟病,他们好名声,说不准,会换种方式。”

    雪夜听懂了她的暗示:“难道是……逼迫那些善妖作恶杀凡人?这样,他们便能以除孽妖的名义理所当然杀了他们?”

    昭歌面色凝沉:“没错。”

    “眼下凡间妖邪数量渐少,樊家建功心切,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善妖,怎会甘愿放走,既然杀善妖会为人不齿,那不如想法子逼迫那善妖杀个凡人,他成了孽妖,樊家再杀便无人会说什么了,这样既省功夫,又扬了樊家威名,实在是个好计策。”

    凡间善妖与孽妖的区别,也仅仅是有无杀过凡人,故此,逼善妖为孽,也不算什么难事。

    尹惊舞只觉这行为很是卑劣,想想说:“这也确实像樊家能做出来的勾当。”

    昭歌说:“我想,那猫妖打从被樊家人发现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当着众人的面放了他一马,而后又避人耳目,暗地里对他使了什么手段,致使他发狂杀人,樊家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既能杀一个大妖,还能因此博得好名声。”

    那么,这个手段又是什么?

    雪夜道:“那猫妖杀害陈老四夫妇后被众人发现时,在撞墙,我觉得,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想要摆脱。”

    尹惊舞:“难不成,樊家有能激发善妖妖性,令之发狂的法宝?”

    昭歌:“也可能是能令妖神志癫狂的药,或是能迷惑他们的法器,不过这种东西,樊家必然不会轻易示于人前,咱们暂时是不得而知了,往后若有机会撞上,必要探个究竟!不能让他们再如此为所欲为下去。”

    若真是樊家蓄意害那猫妖发狂,那他们便是间接害死了陈老四夫妇与那几个无辜的村民,他们毁了个原本和睦的家,毁了一个妖的孝心,害他亲手杀死自己誓要尽心守护的父母,让他承受巨大痛苦,还让他一个从未起过害人之心的善妖断了仙途,到死后仍旧声名狼藉,冤屈缠身。

    身为捉妖界世家的典范,却以此种恶劣的手段牺牲无辜善妖百姓做自己的垫脚石,昭歌暗想,这样的家族若能长久昌盛,怕是离妖邪再度联合讨伐凡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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