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微澜推着傅云生走出祠堂，外面的人先前被福明打发了一波回去睡觉，只剩下几个年轻力壮的，还有车等在那里，福明亦是。

    看到孟微澜和傅云生出来，几个人脸上多有些惊讶，他们在傅家工作的时间不短，也是知道的，每年这个时候，傅总都要独自在祠堂待上整整一天，现在是凌晨两点，他竟然肯走了？

    福明嘴角总算有了些笑意，看来他的猜测不错，是嘛，未婚夫妻之间就得有人多推一把，这不，现在两人的关系就拉近了不少？

    到了车旁，孟微澜本打算松手，一直沉默着的傅云生却突然开口，“陪我走一会儿。”他不愿意坐车回去。

    孟微澜没使劲的手又握了回去，同时将目光投向福明，寻求福叔的意见，毕竟她不认为，傅云生的身体经得起这样折腾，毕竟她也觉得冷得很。

    福叔的嘴唇嚅动了一会儿，看上去是想劝阻，但没人能改变傅云生的想法，他最后还是由孟微澜推着，两个人沿着园里的路往疏桐苑走回去。

    孟微澜对路并不熟悉，还得推着傅云生，需要用的力气并不小，仿佛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了手上，傅云生还是一声不吭，若不是孟微澜有些吃力，她都得怀疑前面的轮椅上是否坐着傅云生。

    走了十几分钟，孟微澜一抬头，院子里的路灯、脚灯是都亮着的，瞧得分明的景致却不是她认识的。

    “傅先生，”孟微澜有些心虚，叫了他一声，“是不是走错了？我不认识路。”

    傅云生阖上的双眼没有动弹，孟微澜被晾在身后，她没有继续走，怕越走越远，两个人就停留在路中间。

    孟微澜有些尴尬地盯着前面的人看，过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来，忍下心中那种别扭和异样，出口的声调还是出卖了她，有点害羞地低声唤了一句，“……云生？”

    傅云生这才掀起眼皮，敲了敲手边的把手，大发善心地指点了一句：“回到刚才那个路口，走另外一条路。”

    “谢谢。”她的声音低低的，很快调转了方向，朝着来时的那个路口回去。

    待到他们回到那个路口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梅林中逐渐朝他们走过来，是傅徽与。

    到了近前，傅徽与盯着傅云生身后的孟微澜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惊讶或许是奇怪，但总归这些情绪在他的脸上都不会显现出来，很快他俯身低下头，在傅云生耳边说了些什么。

    孟微澜无意偷听，松开轮椅往后走了几步，等到傅徽与的声音停了之后，她再抬头望向他们，此时傅云生也正在看着她——他们该走了。

    孟微澜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又推着傅云生朝前面走去，而傅徽与跟孟微澜并肩站在后面。

    有傅徽与引路，孟微澜没有再走错，三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走到疏桐苑内，院子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从孟微澜手中接过傅云生的轮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她推着他回来，他们在今夜都对她摆上了笑脸，孟微澜咧开冻得有些皲裂失水的嘴唇，回他们一个还算真心的笑容。

    傅云生前呼后拥的进了卧室，院子里面一下子变得没有什么人气，孟微澜起先看着人群中的那个人影，看了一会儿后，那人不再可见，而卧室门没有关，或许是给落在后面的她留了门。

    空气中充斥着寒冷因子，某一瞬，她抖了个寒蝉，双手不可控地朝胸脯收拢，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望了一眼，两只手掌心充血后红彤彤的，握着轮椅的椅把久了，有相似的纹理和形状。

    她将双手捏了捏，又靠近嘴边吹了口气，恢复了些知觉，然后静悄悄地走上台阶，走进傅云生的卧室。

    傅云生已经坐在了床上，床头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在帮他检查，他两眼紧闭，仿佛在极力忍受。

    傅云生的卧室里一应俱全，简单的检查完后，有两个男子扶着他去浴室清洗。原先那个医生朝傅徽与告辞，剩下的人将床铺又整理得更加舒适，左边的枕头严谨地叠起来，灯光，窗帘还有椅子的摆放都又检查了一遍，一切确保原样，然后迅速离开。

    房间里很快就只有傅徽与和站在书柜旁的孟微澜了。

    傅徽与低着头在看手机，神情严肃，应该在处理要事。他立在门口处，宽肩细腰，窄臀下是两条大长腿，身材是无可挑剔的，孟微澜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在想，傅云生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孟微澜其实知道答案，因为她在网上搜过傅云生，见过他的一张全身照，他出车祸之前，上过几本财经访谈杂志，人家称赞他有野心有手段，是年轻有为的商场新秀，再说他耀眼的家世，过几年未必不能接过他父亲的衣钵。

    财经杂志，孟微澜是不关心的，但那时他们定亲，她特意搜了来看。

    再后来，爷爷走了，她就到了傅家来，然后，便到了今夜。

    她从没有跟傅云生在同一个空间里待得这么久，好像总算与他熟悉了一些，但这种入侵他生活的方式让她难受，她看着他被人搬来搬去，无比清晰一件事：现在的他需要别人的照顾。

    她想他也不愿意她瞧见这些，因为今天之前，他们更确切的是交换过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可这些就这样发生了，她没有在他在浴室的时候回自己的房间，她待在这里，或许在等他出来，再向他告别。

    傅云生在浴室里待得时间不短，孟微澜没有随意找地方坐下，傅徽与也没有与她搭话，她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那个书柜，这个书柜占据了走廊左侧的一整面墙，从这可以直接看见傅云生的床。

    孟微澜粗略的扫了眼，尽是些百科类的精装收藏版，有英文原版的，也有绘本画册，不出所料，她在这里面看到了那本《Cyanotypes》，像是解谜题一般，孟微澜笑了。

    差不多这个时候，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傅云生已经换上了一套墨黑色丝绸睡衣，头发刚洗过吹过，蓬松柔软的堆在头上，脸色不好，但依旧俊俏得过分。

    傅云生从轮椅上被搬到床上，照顾他的人将他背后垫着的靠枕位置调整到足够舒适的位置，然后将轮椅在床边放置好，两个人离开了卧室。

    傅云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卧室，这几个小时的兵荒马乱让他疲累，脑子却越发清醒。

    孟微澜背对着床，留背影给他，到现在也没有转过身来。

    “孟微澜。”傅云生叫了她的名字。

    等到孟微澜应声转过来时，先动脚的却是傅徽与，他拿着手机阔步朝床边走去，怎么看都是有要紧事的样子。孟微澜也跟着他往前移动，但显然越不到傅徽与前面去，心中又觉得自己自然比不上傅徽与要说的事重要，只走了几步便停下，给两个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傅云生看见她的动作，没说什么，转而凝神与傅徽与谈了起来，“我亲自去谈，你安排一下，要快。”

    “好。”傅徽与应下后，挺直身子朝外走了。

    孟微澜成了那个被无视的人，虽然她站得确实不显眼，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朝傅云生走过去。

    这是她第二次靠近傅云生的床，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让她找一只椅子过来坐，她走到床边的时候，傅云生直接朝她递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的遒劲有力她已体会过，好像对她实在有些吸引的魔力，她只迟疑了一瞬便乖乖将自己的右手奉上，任由傅云生将她拉得更近，坐在了床上，紧靠着的就是柔软被子下他被覆盖着的双腿。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得发生着，等到坐下来后，孟微澜才意识到这是多么不合适的举动，换成另外一个人，她绝不会这样坐在他们的床上，即使他们生着病。可她跟傅云生又有多么熟悉呢？

    傅云生看得见她眼神里密布着的犹疑和克制，他握了握她的手，淡淡地开口道，“我的手好像很凉。”

    只一句，孟微澜就心软起来，她还没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但怎么样会让他好受一点呢？

    她暗叹一口气，伸出两只手将他那只大掌努力包裹住，用力搓了搓，想替他生出点暖意，他的手掌很瘦，像只有皮包着骨头，孟微澜真诚地捂了捂，但骨头总是不好捂热的，她忙活了好一会儿。

    傅云生总算笑了，极淡，却也胜在不是冷笑。

    他将手收了回来，放进被窝里面，这显然比孟微澜的办法要有用得多。

    孟微澜脸上很快精彩纷呈，她有点尴尬地站起身，认为自己不该熬夜的，否则怎会表现得如此缺心眼，“你是不是要睡了？”

    孟微澜提了一嘴，她已经离开他的床站在一旁了，傅云生却起了捉弄的闲心，原来羽翼不丰的雏鸟也会有如此脾气。

    他望进她的眼睛里，反问道：“留下来好吗？”

    孟微澜在那个瞬间听出了许多意思，在她做出判断之前，她率先红了脸，她砰砰跳动的心告诉她你已经昏了头，但她很快去拿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傅云生的床边，心里面想着：为自己的未婚夫昏了头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傅云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打算的，或许他是想找她谈谈他们的婚事，或许他只是不想睡觉……但无论如何，她都比他想得还要勇敢直率一些。

    傅云生的唇覆上另一张有些干涩却依旧柔软的唇，傅云生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情绪，手放置在身侧不知所措，显得分外多余，最后只好握成拳，压着床垫重重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