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夏是被清晨的阳光晃醒的。

    隔壁床的小女孩正趴在床头对她笑，鼻涕都快滴到她脸上：“喵。”

    “小花，让开。”

    赵安夏把女孩抱到一旁，金灿灿的光立刻照在她的蓝白条病号服上。

    她是大风车精神病院的1282号患者。

    可就在三天前，她还是特别行动处执行部的金牌专员。

    时光机在即将降落时遇到故障，于半空中爆炸。

    高温穿透工作服和防护面罩，赵安夏只觉得自己脸皮要被烫掉了。再睁开眼时，已经被一圈穿病号服的人团团包围。

    一个病人问：“你是仙女吗？你从天上飞来诶。”

    赵安夏龇牙咧嘴地回答：“对，我是。”

    于是她也成了病人之一。

    护士很贴心地为赵安夏安排了病房，并在她的病历上写了批注：【无公民证，疑似流浪汉。】

    病房里只有两床一桌，所有尖角都被包了边。

    看着室友小花傻乎乎的笑容，赵安夏很快接受了现实：她从钢筋水泥浇筑成的后赛博社会穿越到了百年前——一个生产力尚不发达、飞船才刚刚兴起的时代。

    “嘟——”铃声响起，病人们做早操的时间到了。

    赵安夏洗了个冷水脸，便和小花一起到医院大楼前的广场。

    “二二三四、再来一次……”

    赵安夏跳得很认真，附近的病友都用崇拜的目光看向她，负责监督的机器人更是给了她高达97的高分。

    方脑袋的四轮机器人正对着赵安夏，冰冷的声音里竟能听出一丝欣慰：“赵翠花同学动作很标准，大家都要向她学习。”

    “谢谢夸奖，谢谢夸奖。”赵安夏行了个属于远古西方人的公主礼。

    她此次穿越的目的是为了抓捕越狱的高危级别感染者，但就目前浑身是伤且武器完全损毁的情况来看，尽快和总部取得联系才是第一要务。

    但话又说回来，精神病院的生活相当舒坦，没有加班的压力，不用担心上司半夜来电话，更没有随时悬在头上的生命危险——除了饮食太过清淡，可谓完美。

    赵安夏决定先安分守己地养伤，等歇够了再顺带找找回去的办法。

    早操，早饭，然后有一小时室外自由活动时间。

    赵安夏叼着馒头，坐在露天长椅上看孩子们打闹。

    这么多孩子？还收留流浪汉？这是联邦出资修建的公益医院吗？赵安夏心中冒出一丝疑惑，但耐不住饱后犯困，很快眯起眼昏昏欲睡。

    “啊！”小花发出尖叫，吸引了更多人围过去。

    一个高个子男孩拽着小花的辫子吼道：“她抢我东西！”

    赵安夏皱了皱眉，无视那边的动静，继续沐浴阳光。

    小花被围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那……那不是你的东西喵……我、我先捡到的喵……”

    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委屈，似乎随时要喘不上气。

    接着又传来清脆的巴掌声和小花未能忍住的呜咽。

    赵安夏猛地睁眼，暗骂了一句，挤到人堆里干脆利落地拍开那男孩的手，蹲下身问小花：“你拿他东西了？”

    小花摇头，委屈巴巴地摊开手心，是赵安夏的耳机。外壳早已碎裂，露出一截被烧化了一半的线路。

    “好、好看……小花想送、送给姐姐的……喵……”

    “谢谢你，”赵安夏接过耳机，用衣袖给小花擦了擦脸，“下次有人欺负你，你就直接踹他，明白吗？”

    小花低低地应了一声，脸上的巴掌印分外清晰，小脸左侧很快肿了起来。

    “啪——”赵安夏替小花扇了回去。

    一切发生得很快，高个男孩刚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赵安夏就已经单手拎起小花抱在臂弯，转身要走。

    “你……你敢打我？！”男孩怒吼，“你们完了！我要告诉刘医生，让他把你们俩都带到小房子里去！你们不得好死！”

    赵安夏露出不屑怪笑：“刘医生？不得好死？嘿嘿，我管你刘医生张医生王医生，见了我都得叫姑奶奶！咦嘻嘻嘻……”

    苍白的脸，硕大的黑眼圈，恶狠狠的眼神，以及巫婆一样的笑声。

    男孩被吓得后退两步，转头看向住院楼三楼，有个穿白大褂的胖男人正注视着广场。

    男孩重新看向赵安夏的背影，像突然有了后盾，抄起地上拳头大小的石块朝赵安夏脑袋砸去。

    “砰——”鲜血四溅。

    赵安夏没事，只是病号服上沾了点红色。

    男孩倒在地上，子弹从侧面击中了他的太阳穴，空气中腾起淡淡的火药味。

    传统左轮手枪？这得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了吧？

    赵安夏捂住小花耳朵，闪身躲到一旁的黄桷树后。

    她扭头望向子弹射出的方向，正对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眯缝眼，像是在胀鼓鼓的糙馒头上划了两刀。

    那人便是男孩先前所说的“刘医生”，也是赵安夏和小花的主治医生。

    “啊！”

    “杀人了！”

    “快逃！逃出去！”原本在看热闹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朝医院门口跑，嘴唇直哆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些人要杀了我们！”

    医院门口敞开着，地上有一道红线，就在老人踩到那根线的时候，又是“砰”的一声。

    短短几十秒内，死了两人。

    广播里传出冰冷的机械音：【患者不得离开医院，不得对其他患者进行攻击行为，现对违规患者进行惩罚，请其余患者尽快回到病房。】

    广场上原本还在尖叫着乱跑的患者们立刻朝住院楼蜂拥而来，其中有几个意识不清贪玩的，也都被医护拉着往回拽。

    赵安夏在住院楼大门关闭前回头看了一眼，那高个男孩和老人的尸体被穿防护服的人装进了透明袋子里。

    *

    赵安夏回到病房。

    小花受了惊吓，抽抽搭搭哭了一阵子便睡着了，只剩赵安夏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

    为什么医院可以随意射杀患者？百年前的公民权落后到这种地步吗？他们把那两人的尸体又要送到哪里去？那个老者喊的“他们要杀了我们”是真是假？

    赵安夏一时想不明白，但这件事发生后，她便彻底断了在这里度假加养伤的想法——就算暂时无法联系上总部，也一定要尽快离开这家古怪的医院。

    她摩挲着口袋里的耳机外壳，抬眸看了一眼监控探头，就听见敲门声：“1282号，该吃药了。”

    “来了。”

    门外是穿粉色制服的护士，推着铁皮推车。

    护士从没有标签的白色罐子里倒出几枚药片，和半杯温水一起递给赵安夏。

    “护士姐姐，我得的是什么病？”赵安夏假装随意地问道。

    这是赵安夏第六次“吃药”，把药片藏在舌头下方，回房间假装咳嗽时再取出来，这对她来讲并不是难事。

    “这是预防传染病的药，”护士答道，“你的诊断结果还要等一段时间。”

    “好。”

    赵安夏假装趴着睡觉，实际把药片藏到枕头下。

    窗外一直有红光来回扫着住院楼的窗户，一直到午饭时间才停。

    打饭阿姨对赵安夏说：“患者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地里，对医生出言不逊就要受惩罚。”

    说罢，赵安夏的餐盘里只剩半个巴掌大小的面包和一点像是涮锅水的“汤”。

    赵安夏却是笑了：正好，她没有太大胃口，对这些本就卖相不好的饭菜也起了疑心。

    不过打饭阿姨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和其他患者们都处在医院的密切监视之下——只有半夜才有一丁点偷偷活动的可能。

    “姐姐，你那些够吃喵？”小花见赵安夏表情凝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餐盘往赵安夏方向推了推，“我吃饱了喵，这些给你。”

    “谢谢你，我不饿。”赵安夏像撸猫一样揉乱小花蓬松的头发。

    下午是例行检查。

    【请四十五度角向右转头。】

    【请张嘴。】

    【请眨眼。】

    【数据已全部采集，感谢您的合作。】

    机械控制的半自动体检完成，赵安夏坐到一张办公桌前，另一面坐着的正是那个刘医生。

    “赵翠花患者，最近感觉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想起来什么了吗？”

    “没有。”

    赵安夏在办理入住手续时除了编出“赵翠花”这个假名，还顺便造了个失忆人设。

    刘医生在纸上写了点什么，抬起头时嘴角突然渗人地扬起：“和病友们相处得怎么样？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没有。”赵安夏吸了口气，把呵欠憋住。

    “滴——”刘医生的办公室里的报警器突然响了起来，刺眼的红光落到赵安夏身上。

    【她在撒谎！她在撒谎！】

    尖锐的机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赵安夏脑仁发疼。

    搞什么名堂……

    赵安夏捂着耳朵看了一眼刘医生，后者正笑得一脸褶子，满脸肥肉都堆叠到一起。

    机械音忽然换了内容：【患者不得对医生撒谎！患者不得对医生撒谎！】

    像是有无数傀儡代替刘医生嬉笑尖叫，要把赵安夏逼到角落里去。

    “刘医生，请问出什么事了吗？”赵安夏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狗叫。”赵安夏又补充道，“很多很多狗。”

    “这样吗？可能是妄想症发作了，需要注射镇定剂。”

    刘医生拿着注射器缓慢地越走越近，针尖闪烁着诡异的光。

    赵安夏手心出了一层汗，心跳也逐渐加速。

    可恶，手脚的力气大约只恢复了六七成，那些烦人的激光武器伪装成摄像头，也都正对着她。

    三，二，一……

    赵安夏咬紧牙关，猛地把刘医生扑了个趔趄，顺势跌坐在地抱住他的大腿。

    从面不改色到一把鼻涕一把泪，只需要短短三秒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