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北里画楼交映,白夜如昼,诸多门前皆设红绿杈子,楼前两侧一盏盏金纱栀子灯明亮异常。灯烛装填了西域香料,逢火燃香,芬芳馥郁,熏得游人欲醉。

    北里画楼是玉京城达官显贵踏足游乐之地,今日又逢大日,北里当红的龟兹舞伎今日登台献艺,东南两街人流如织。

    阿颂自诩是怀王身畔得力干将,她神色矜持,缓步上前,对那门前堂倌道:“可有阁楼雅间?”堂倌挂着笑,连连叉手行礼,告罪道:“贵客,今朝雅间早已满客了。”

    阿颂还欲说什么,从石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他不愧是陆家专门选出来的,十分机灵,二话没说,直接递上了陆家帖子。楼里假母春娘见了“陆”字神色一凝,立时遣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奴子上前接过担子,她则行礼,引着担子朝小楼侧门而去。

    两楼以廊桥相连,幼棠站在廊桥上。

    远远眺见画楼正中的台子上布满描金小鼓,十部乐器琳琅满目,假母春娘站在三步开外,双手捧着鎏金铜莲盘,满乘一碟鲜妍花卉:“请郎君选一枝罢?”

    春娘正欲上前,却被那个一袭连珠对鸟宝相纹的锦衣侍女挡住了——侍女娘子穿着时兴的缺胯胡袍,梳双鬓,不着金玉,通身富贵倒比官宦人家的娘子还气派些。

    春娘盘算着这位神秘客人的来历,她自掌画楼以来,几乎与玉京五陵子弟都见过面,她记性很好,凡是照过面之人皆是过目不忘。

    这位“陆家郎君”她还是头一次见。正寻思着,就听那郎君轻声询问:“春娘,坊内善琵琶者都有何人?”

    那道声音轻之又轻,如玉敲冰,很快消散在喧闹之中。

    “回郎君,若说坊内善琵琶者,”春娘隐晦的打量了一眼陆郎君,身量纤薄,个头比那锦衣侍女高一个头。画楼煌煌灯影,璀璨生辉,竟分毫不能夺他光彩,真可谓那句“濯濯如春月柳”。春娘毫不掩饰欣赏了一番,被那锦衣侍女瞪了好几眼,她含笑道:“首屈一指便是孙大家,这几月正在山中修道呢,待端午节前就会登台!”

    春娘说罢,仔细看了看陆郎君,见他依旧垂目看着高台,不以为意,春娘咬咬牙,只得说起了另一位的:“次之,便是楼里的薛郎子,他,”

    春娘话未说完,就被锦衣侍女急急打断:“薛郎子,可是唤作檀奴的那一位?”

    这下,春娘颇有些惊讶了,薛昙奴本是他们花了大价钱买的,又藏了几年的新秀,正等着端午献艺一鸣惊人呢!

    薛昙奴此刻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寻常的郎君怎会晓得此人?

    难道这消息早就被人透露出去了?

    不知哪家馆子这般有心机,竟然把她家秘密武器提前暴露人前,放出风声......春娘心中忿忿:“薛昙奴亦献艺,端午节前平康坊里十部鼓乐献艺。若郎君有意,妾身为您提前留下最好的一处阁子。”说着,她将托盘举高了些,锦衣侍女垂首看了又看,选了一只含苞待放的胭脂梅。

    若是寻常客人,自然不需要她亲自出马殷勤招待。

    可今日这位陆郎君身份贵重,非比寻常,她面上挂着笑,介绍道:“画楼不禁歌舞首屈一指,楼中更有不少美酒,若寻常的石冻春,剑南春,”她笑语嫣然道:“郎君出身公卿之家,自然看不上这些寻常俗物。”

    春娘掩口轻笑,状若神秘:“楼里还有西域美酒,郎君一定要品尝一二。”画楼高台鼓乐声渐起,隔着一层朦胧纱帐,依稀看得到一个女郎怀抱琵琶的身影。

    “西域美酒”似乎激起了“陆郎君”的兴致,他以胭脂梅枝指了指紫竹蔑帘,锦衣侍女立即上前,卷起蔑帘,“陆郎君”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歌舞,淡声问:“春娘还有西域的路子?”

    台前紫衣女郎云袖微荡,抚动琵琶红弦,随着珠玉落盘叮咚声响,女郎自弹自唱:“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她十指翻飞,一双明眸顾盼留情,望向摇曳的烛火,“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如今市井传唱的尽是白诗。

    春娘不觉有他,毕竟有门路本就是画楼的卖点,坊间皆知画楼掌柜的手眼通天。春娘见陆郎君侧耳聆听琵琶,笑着炫耀道:“画楼自有画楼的门路,郎君若有兴致,妾自为郎君一一道来。”

    闻言,幼棠轻笑,今日倒也不需打草惊蛇,只是探一探苗头即可。没想到画楼这几句闲谈,不仅探出了薛昙奴,甚至于确定了画楼却与西域商人有来往。

    此行不虚。

    台下琵琶声渐急,堂间热闹非凡,阁楼外有人醉酒笑闹,言语间谈起画楼藏有西域葡萄酒。

    听闻西域酒有安眠的效用,幼棠生出几分兴趣,她上一世有夜不安寝的毛病,成日里依赖安神汤,是药三分毒,上一世身体越发差与饮药脱不开干系。如今她也时常睡不安稳,但安神汤却不能再用。

    幼棠倦怠,回身坐在软榻上,她问道:“阿颂,你想喝什么西域美酒?”阿颂收回手,那紫竹蔑帘瞬时落了下来。

    察觉怀王有意让她与春娘闲谈,阿颂忙掰着指头,与春娘数起来了,最终春娘遣几个堂倌送上来一壶白瓷酒壶,白瓷如玉泛出隐隐光辉,墨笔标了“三勒浆”三个大字,这是出自西域的果酿,玉京近来时兴的甜饮,并非酒酿,时人亦称其为三果汤。

    并一尊几近透明的琉璃壶,壶中盛满晶莹剔透的淡色酒液,春娘称其为“白玉葡萄”。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半晌,春娘终于退了回去。阿颂踮脚,见春娘退到楼梯下去了,轻声关怀,“殿下,身子可还好,我们不若回去罢?”

    幼棠漫不经心地捻着胭脂梅,挑起廊桥细金纱帐,向街上望去:“无碍的,”她的目光逡巡而过,心中暗想方才提起薛昙奴,春娘神色惊异,难道说薛昙奴此人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阿颂不知幼棠心中所思,她头一次到这夜间繁华之地,也挑手撩开纱帐,扶着栏杆四下张望,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说道相熟的族亲,一时又说起宫外时兴的花样。她盯着琉璃壶里晶莹剔透的酒液,好奇问道:“郎君,方才春娘说西域葡萄酒品类极多,不知都是什么味道呀?”

    幼棠心想西域奇珍若要进入大梁,河西是必经之处,这些物什只怕傅令梧比她清楚的多,于是随口说道:“问六郎罢,他肯定比我清楚。”

    话音未落,传来阿颂一声惊叹:“那不是墨池吗?”

    墨池怎么在此?

    幼棠将纱帐挑的更高了些,顺着阿颂的手指望去,画楼下十来丈处,金纱栀子灯下站着的蓝衣内侍,不正是墨池吗?

    “墨池怎么在此!”阿颂骇了一跳,“难道是六郎君遣他来寻郎君的?”这话说完,阿颂眉心一跳,不对呀,若按照傅郎君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遣墨池独身来寻找怀王。

    她面色一苦,皱起眉头,果不其然见到了分外熟悉的傅令梧。

    她“啊”了一声,期期艾艾:“殿下,我怎么好像瞧见六郎君了。”她用力拍了下手,“玉京这地邪得很,说曹操曹操就到!”

    幼棠一惊,手指微颤,竟然没有握住胭脂梅枝。

    纤细花枝自半空盘旋而落,晃晃悠悠地,顺着初春凛凛微风,裹缠着丝丝缕缕的暗香,在风中回荡几圈,倏然砸中了傅令梧肩头。

    傅令梧仰首只看到层层纱帐,和瞠目结舌的阿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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