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
“什么还给你？这个陶瓷玩偶吗？”唐不知晃动手里的玩偶，看到对面小男孩的视线随之而动。
他反应迟缓，逐渐与唐不知对视，脸上显出几分喜悦：“你能看到我吗？”
“能啊。”
他喜悦更甚，飘近几步，身上的骨肉零件响得更夸张：“那个人一直听不到我说话，我说了许多天了，他一直都不理我……”
唐不知皱眉，手搭上他肩颈：“你怎么会成这副样子？既已死，也应当有牛头马面来领你去地府，何故游荡于人界，魂魄虚弱至此？”
小男孩眼神盯着那个陶瓷玩偶，神情又有些木然：“记不清了……还给我……给我……”
她将玩偶放到洗手台上，小男孩飘过去，伸手，手掌却穿过陶瓷玩偶，他反复尝试着，脸上神色愈发焦急。
“拿不到……拿不起来……”
唐不知就在一旁看着他，眉头微皱。
可惜他魂魄过于虚弱，不然她也能感知到一些东西，不至于现在无计可施。
“按正常来算，既非厉鬼，若无执念，也不应游荡人间至今日。但，看你这模样，应该也不记得生前的事了……”唐不知的话仿若打开了小男孩的记忆关卡，他开始碎碎念个不停。
“一开始是在野外草地上，我想走，但只能在陶瓷玩偶周围，走不了太远，然后，玩偶被人捡走，我只能一直跟着她，然后是那个男人，现在是你。但他们都听不到我说话……”
唐不知从他身上得不到更多信息，干脆不再问，拿起那个陶瓷玩偶，能感知到它内里气息十分阴冷，算了几卦也能推断出它的产地位置。
“宇田路……华知陶瓷自制……”她看着地图，轻声喃喃。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在今日戏份完毕后再去看看，所幸祝沅很在状态，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待一切完毕太阳还未落山。
唐不知急匆匆往化妆间赶，一时就没影了。傅钰决本要乐颠颠地追上去，结果扑了空，楞楞在原地挠头，嘟嘟囔囔着走了。
她来到化妆间就拿上那陶瓷玩偶，跟飘在身旁的小男孩一道上了出租车。由于距离不太远，她们没一会就到了，只是华知陶瓷自制的大门紧闭。
上头贴了张大纸，写着：今日关门。
扑了个空，唐不知眼神淡淡，透过玻璃门往里望，只觉得是很普通的陶瓷店，除了两排大架子上摆的各式各样陶瓷，就是一些陶土和工具。
她干脆进了对面的理发店，边做个头发护理边问陶瓷店的情况。给她做头发的是个新来的女店员，模样瘦小，很爱说话，对着唐不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
“对面那家陶瓷店？哦，店老板是个留长发的胖大叔，人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咱们这条路偶尔有流浪汉讨钱，经常看到他给钱，有时碰上他吃饭，也会给端一碗。”
“他可能不缺钱吧，反正看着生意也不咋好的样子，还经常关门，卖现成的好像三四十一个，自己做的话好像得一百多。前几天我男朋友生日，想着做了送他一个来着，结果大叔连关了三天门，就算了咯。”
唐不知连连点头，偶尔附和几句，聊到最后连女店员跟她男友吵了多少次架，吵架缘由何时和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后来听得昏昏欲睡时，有手拍了拍她的肩，就看到女店员手一指，朗声道：“瞧，这大半夜的，大叔又来开门了。”
唐不知顺着去看，与胖大叔扭头目光对视。只见昏暗白炽灯下，他笑得憨厚，肉都挤在一处。
女店员笑着跟他打招呼，看他进入店门才缓缓收回目光。
唐不知摸了摸头发，微笑道：“你手艺真好，我下次还找你来做啊。”
“得做三次的，才做了一次啊！”
“没事，够了。”
她搪塞几句，头也不回地往陶瓷店冲，进到店里，先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泥土味，腥气带着淡香，混了些颜料的味道。
店里很干净，胖大叔在柴窑边忙活，听到动静转身，问：“要买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吧，有什么推荐吗？”
胖大叔拿出本册子，一边翻找一边说：“第一次做的话，做个简单的吧？这个杯子挺好的。”
唐不知看了一眼，只点头，又指着架子顶端的一些陶瓷玩偶，问道：“上边的呢，可以做吗？”
“那些都是不规则的，可能有点难。”
她还在看围绕在架子顶端的小男孩，有些奇怪，他明明一直乖巧地跟在她身边，现在却焦急地在那堆陶瓷玩偶边打转，一脸迫切的模样。
唐不知听到他身上骨肉哐当相撞的声音，抬眼看对面，语调平平：“买呢？也不行吗？”
胖大叔目光闪烁，摇头：“不行，都是非卖品。你要实在想做的话，也行，就是成品可能不好，毕竟你是第一次做……”
“那我做这个，总行吧？”她将怀里揣的陶瓷小猫拿出来。
胖大叔神色微变：“当然可以……”
唐不知抬手将陶瓷小猫摔到地上，只听哐当一响，应声而碎，裂瓷片飞散。而当中有一瓣稍完整些的，滚落到了她脚边。
瓷片内里，深深地嵌入一截断骨。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被这动静震在当场，瞪大了眼盯着满地碎瓷片。
“你家的陶瓷制品里有这种东西，不应该想想该如何跟警察解释吗？”
他冷笑：“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你怕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是不是来找麻烦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唐不知说完，也没过多停留，带着那截断骨去了警局报案。
临走时，隔着窗，她看到小男孩围着那截断指，神情悲伤。唐不知想了下，还是没有通知牛头马面，想着等他执念了结再说。
隔了几日，网上发布一则巨大新闻，轰动全国：
经好心人士举报，现于华知陶瓷自制发现众多男童碎骨，望在此地购买过陶瓷制品之人将其送至本市派出所，协助调查。
此言一出，引起巨大恐慌的当下，是更为血淋淋的真相。
经过一周搜寻，共得到断骨237块，都来自于一六岁男童。华知陶瓷自制老板在残忍杀害男童后，将其碎尸，多数嵌入陶瓷内里，烧成形后或置于高处，或卖出，或淹没于生活垃圾里。
看到事情后续发展，唐不知感叹连连，通知牛头马面来领鬼，却在半夜里看到床前飘了三只东西。
“你们来我这儿作甚？”
牛头：“……”
马面：“他说这是您的要求啊。”
唐不知闭眼，将小男孩揪过来：“你们先走。”
“你执念已了，为何还不入地府，莫非真要耗到魂飞魄散？”
小男孩喃喃：“还没找到……”
唐不知想了会儿，时隔多年，又碎成那样，想要全部找回确实困难。隔天她便去寻了个骨灰盒，又跑城隍庙弄了点香灰往里铺着，让小男孩住了进去。
“这样能固魂安魄，希望他们能快些找全你的尸首。”
骨灰盒里传出一声闷闷的道谢，细如蚊蝇。
过了一段时间，警方发布信息，称已找到男童父母，经其商榷，同意两日后为男童举行葬礼。后因网上反响强烈，有许多想去祭拜送花的人，警方又在网上公布了地址。
唐不知看了眼飘在一旁的小男孩，看他耳朵竖起又装作不在意地吹桌上绿植，笑道：“想去看吗？”
小男孩缓慢点头。
她也知道警方放出这个消息，后续应当不会再寻找，时隔多年，能做到如今地步已然难得。只盼着他早日释怀，投胎转世。
唐不知捧着骨灰盒来到墓地时，已近暮色。
一块墓碑前摆满许多束白菊，各种包装纸挨挨挤挤，混成一片，像草坡上开满的花。
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人在墓碑边祭拜，末了放支白菊，跟那身穿丧服的年老夫妻安慰几句，眼睛通红地走了。
唐不知是最后一个。
她望着他们眼角纹路，乌黑眼圈，也只能说一句：“节哀。”
随后便将骨灰盒放在墓碑旁，看到里头几支白菊轻晃，透过白色花瓣，触到墓碑上小男孩的笑颜，微晃神。
那是一张不太正统的遗照，似乎拍摄于阳光明媚的午后，晃得他双眼微眯，却笑得灿烂。
唐不知走了，一直飘在身边的小男孩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他徘徊在父母身旁，又仿若怕身上血迹沾染他们，凑近几分便慌忙移开。
她在树下等了好一会儿，小男孩才缓缓飘来。
“事已至此，再想找遗落尸首怕是不可能了。你时间不多了，去转世投胎罢。”
小男孩闻言，顿了片刻：“那……下辈子我还会是他们的孩子吗？”
唐不知：“你若能等，也许会是。”
小男孩：“我能等的！我能等的……”
她不再多说，唤来牛头马面将他带走，他留恋地看着父母，看他们相互依偎着踏上回家的路，终究抬脚踏上前往地府的路。
风微动，吹乱一地白菊。
唐不知此时才恍然：或许他的执念并不是完整的尸首，而是残存记忆里模糊的父母。
走出墓园，她手机震动不休，拿出一看，是傅钰决打来的电话。
“沅姐！你让我给你盯总导演的，他现在来了！还有两个编剧，执行导演，他们都来了！好像说是八点半有个会！你能赶回来吗？”
唐不知蹲了总导演好多天，打算跟他好好探讨一下剧本，尤其是城隍的人物形象，结果一直没逮住人，索性在剧组里安插几个“内奸”。
而傅钰决，就是她委以重任的“内奸一号”。
唐不知赶忙回应：“我现在立刻回来，你务必给我留住他们！”
傅钰决：“怎么留啊？”
唐不知：“美人计。”
傅钰决：“我拒绝出卖色相！”
唐不知：“这叫舍生取义，为朋友两肋插刀！”
傅钰决：“……沅姐说的对！为了朋友，我愿意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