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历史课代表带头倒数”成了一些人无趣生活里的调侃，每当江知昭课前带读课文经过谁的座位时，旁边总会有人笑着小声问候：“考倒数怎么还能当课代表呢？”而她总会看到坐在后排的韩露露在露出肆无忌惮的刺眼笑脸，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些然后笑话她。
大家好像认为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有置于玩笑之中的江知昭把这些当真。她渐渐开始不爱跟人说话，就连柯以桃都开始察觉她时不时的沉默。
就这样持续到九月末的一个晚上，有人故技重施一般将脏水倒在江知昭的床垫下面。
床垫最底层有水是江知昭临近睡觉躺上去的时候发现的，因为床垫下的水最是不容易被看见，做这件事情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它会一点一点慢慢渗透上来，发现的时候江知昭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一大片，床也不能再睡了。
临近关灯，江知昭无奈起身换了套衣服，这下她得想个睡觉的办法，也没有其他精力去追究到底是谁这么干。因为江知昭很清楚，无论事实是什么，结果都仅仅只是一笔带过，况且没人会承认是自己所为，也没人会看见犯案现场，更不会有除她以外的人记得。
霸凌者永远不会记住自己犯下的罪行。
巡寝的阿姨走过窗口，她换下湿透的衣服就过去说明情况：“阿姨，我的床脏了，今晚想要请个假回家里睡一晚可以吗？”
巡寝阿姨姓李，上次看见江知昭被锁在门外的阿姨也是她，她走进床铺摸了一把，皱了皱眉：“的确没办法睡觉...跟我下来吧。我给你们老师说一下，你打电话给你的父母。”
时怜雁听说后很快就准假了，江知昭也打通了许晓梅的电话，许晓梅正在家里，听见电话铃声后很快接了起来。
她听到江知昭想要回家睡一晚也没怎么犹豫，直接开着车去了学校门口。
很熟悉的夜晚，上次请假就是晚上的这个时候，也是许晓梅来接。
江知昭拉开车门就直接开口跟许晓梅说：“妈妈，我有点想申请外宿。”
许晓梅顶着黑眼圈，眼袋也下垂了些，在夜里很不明显，因为近期琐碎事情太多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你在学校住宿挺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呢？家里这么忙怎么腾得出时间来接你呢...况且我们家离学校也不是很近。坚强点，妈妈知道你是第一次住宿，但是你总要学会独立。”
江知昭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自己的委屈不能说，因为不能给许晓梅添麻烦，自己的请求不能说，因为不能给许晓梅添麻烦。
许晓梅没有明说，但是江知昭听懂了言外之意，她不能给许晓梅添麻烦。
看见江知昭没有说话，许晓梅只当女儿是还不适应学校的住宿生活。
第二天的大课间自由活动，说是自由活动，但是按照禾城一中的规矩，这段时间里是用来出操的，高一高二每天轮着来，没轮到的就在教室里面自习，有时候还会有老师来讲课。
这次是自习，时怜雁把江知昭叫到办公室，原因是许晓梅给时怜雁打了电话。
“你可以跟老师说说为什么想申请外宿吗？你妈妈今早跟我说，你们家离学校有点远，你妈妈她很忙没办法亲自接送你，又怕你独自一个人那么晚回去遇到危险。”时怜雁取下眼睛，揉了揉连上两节课后有些累的眼睛。
“还有你最近总是走神啊知昭...”
江知昭没有说话，她眼睛有些酸涩，这是想掉眼泪的前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想哭想得这么措不及防，只是莫名感到委屈。
不远处的刘老师放下水杯看向江知昭，她最近的确走神太多次了，上课不专心，考试也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导致刘老师也有点气急上头。
“外宿？你以为学校是你的家吗？你想回去就回去想过来就过来？！你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动不动就走神，作为我的课代表你真的令我很失望。”还没等江知昭给时怜雁解释什么，刘老师已经劈里啪啦对着江知昭就是一顿说，说完甚至重新抿了一口杯里的水。
无心但是饱含负面情绪的话语像针扎一样刺进血肉中，语言有时是最有力的武器。
江知昭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时怜雁复杂地看向她，将桌上的纸巾给她送了过去：“别哭呀，这么小的事情别哭了啊。”
刘老师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怎么现在孩子的承受能力这么差，这才说几句就掉眼泪。
她扭过头不在去看江知昭。
“洗把脸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你缓好再说。”时怜雁朝着江知昭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到班里面。
江知昭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室，正好撞上路过办公室去饮水机打水的谢随，谢随看着她红着的眼睛，心下奇怪。但是江知昭很快就从自己身边掠过，好像没有注意到一般。
他放慢了脚步，想要听听江知昭发生了什么。
可惜时怜雁没有再和刘老师讨论江知昭的事情，而是开始闲聊：“哎那音乐教室又怎么回事啊？”
话音未落，时怜雁看到了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的谢随，叫住了他：“晃悠啥呢谢随，是不是也想去下面加练啊？”
“可不呢老师。”谢随笑着回应：“我可想下去跑两圈了。”
谢随可以和柯世文当朋友真的不是没道理，平时看上去不太爱出风头清清冷冷一小孩，熟了之后感觉可以自己去开一段单口相声，收门票说不定还会杀熟那种，但好歹心肠不坏，也有脑子，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时怜雁笑了笑：“行了行了，十一假期回来就打球赛了啊，你们平时训练的怎么样啊？有什么安排？”
“安排的话，柯世文，杨建森和杨建林，任万鹏和宋健彬轮换，任万鹏的状态训练的时候不太稳定，但是总归还是没什么大失误的。杨建森和杨建林个子不大，作为后防球员是个不错的选择。”谢随跨进办公室，手里还拿着水杯：“而且时老师，不是我不谦虚啊。我感觉除了隔壁八班，其他队伍我都觉得是小打小闹。”
说完谢随像是被自己装笑了，紧接着正色：“女生那边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柯世文最近体育课都教着呢。”
“行，那就加油吧。去打水啊？”时怜雁才注意到手上的水杯。
谢随晃了晃水杯：“对头。那我撤了啊。”
“撤吧。”
没偷听到江知昭怎么回事，他索性直接打了水回班，心里想着怎么不动声色让柯世文探探柯以桃的口风，江知昭好像在学校只有柯以桃一个朋友似的，平时和班里的人走的也不近，也不怎么爱说话。思来想去真要发生什么说不定只有柯以桃知道。
上午最后一节课，谢随下课铃声一响就和柯世文直冲高三教学楼，高三下课时间会比高一高二晚十分钟，所以两人等了一会。
柯以桃下课后没有看见江知昭，倒是看见自己的弟弟和谢随，她走了过去：“你俩怎么过来了，看见昭昭了吗？”
“没看见，她一下课就走了，我们以为过来会碰上呢。”谢随逆向站在在高三学生下课朝食堂走去的人潮中。
柯以桃走到他俩面前，一米六五的身高跟两人对比起来显得自己才像是误闯进高三教学楼的人：“昭昭最近是不是都没怎么吃饭啊，都没怎么来找我。”
三人跟着人潮边走边说着江知昭最近的反常，但是仍然推理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柯世文在一旁听着两人的推理一脸黑线，这显然更像是柯以桃单方面的脑洞大开，毕竟她已经从江知昭最近的反常经过谢随的提点，已经联想到江知昭是不是偷偷出去找黄毛鬼火早恋被老师抓回学校骂了一顿于是偷摸着哭鼻子，最后以绝食跟世界上所有不让她跟黄毛谈恋爱的人作斗争。
他无奈看着逐渐跑偏的柯以桃：“不是...姐你的思想能不能别跟春早意那个脑袋缺根筋的跑，咱实在不行十一假期大家一起约着出去玩玩亲自问问你看行吗？”
这个提议是谢随过来的路上就提过的，只是没想到自己完全被柯以桃带偏，现在满脑子都是黄毛鬼火骑着机车半夜三点在无人的马路上上演狂飙。
毕竟这个提议倒是因为柯以桃和春早意两人学习任务重，不好直接定下。
柯以桃听到这个顾虑觉得没什么：“我没问题，早意的话得回去问问，难得假期嘛。正好我俩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假期会在隔壁市打比赛，给我们送了前排门票，可以约着一起过去看看？”
说干就干，柯以桃很快就约上了请示过许晓梅的江知昭，许晓梅得知她交上不少朋友后也为她高兴，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云云就批准了。
说是隔壁市，但是却要比江市好得太多。就在去年，雾深市GPD便已经占全省的四分之一，不少公司总部以及科技创新园都在这里被建起，包括新起之秀的电竞行业。
江市的高铁刚开通不久，去到雾深市需要一个半小时，几人吃完午餐出发，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这是江知昭第一次和朋友出去玩，之前和家里出去玩都是自驾游，因此也算是第一次乘坐地铁，她有些新奇的在地铁进站口左看右看。
春早意在地铁上便开始给大家介绍起她的朋友：“这趟其实也不算是很隆重的那种比赛啦，电竞这种东西也不是很受人理解嘛...所以我朋友家里并不是很支持，但是也没有明确说很反对很抵触。”
“他之前是我隔壁班同学，打游戏很出名，我和他经常约着打游戏，算是游戏好友。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反正也没有继续上学，直接去来雾深ISV俱乐部参加青训了。前段时间他们队伍里有一位冠军选手宣布退役，退役前亲自去青训生里面将我朋友拎了出来。”
“他上学那会我俩就经常偷摸把手机放在桌肚里头打游戏，说实话，我当时就觉得他打游戏很厉害，但是咱也没想到打游戏厉害还能参加比赛嘛，今天还是他的赛场首秀呢，希望他好好发挥吧。”春早意一边摆弄着手机回复信息一边说着。
“换乘六号线，然后...”柯世文对着聊天框里面的场地信息，在前面带着路：“春早意你别聊闲，来看看坐到哪一站？”
还没看完，几人就已经顺着拥挤的人群进了地铁里面。
“终点站。”春早意接过柯世文手里的手机看了看：“一站到底了说是。”
“可不是一站到底？这么挤，直接站到终点站。”
“你是不是不玩谐音梗就会死？”春早意皱眉一脸嫌弃的还回手机。
雾深市景点不少，但是几乎全部集中在六号线。因此即使不是在上下班高峰时期，六号线通常也是人挤人。
江知昭僵硬地抓着地铁门侧边的铁把手，不敢乱动，但是脑海里已经卷起了龙卷风。
——列车前进方向是我的前面，惯性使然待会停住的时候我一定会往前...一定要抓紧了...待会往前面的谢随身上扑过去我就说不清了...
“下一站，后花园。”广播传来没有起伏的机械女声。
江知昭紧紧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很好，没扑过去，再坚持几站就好。
谢随看着她攥白了的手指，轻轻拉着她的衣袖示意两人换个位置。于是江知昭便站进了谢随原先站着的位置，座位挡板和门之间的一块正好让人平稳站着的小地方，而谢随握上了还带着余温的把手，再次站在江知昭面前。
但是两人已经换好了位置。
“列车即将关门...”没有感情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你——”谢随想主动开口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有喜欢的人了？”
声音好像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以及机械女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