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跟着人流走到登记的长老处，将牌子递过，长老扫过牌子，抬起头望向秦衣，严肃的表情不自觉柔和了些：“姓名。”

    秦衣：“月白。”

    登记完，长老向秦衣指了个方向，道：“金木双灵根，你资质不错，直接去二等弟子处报到。”

    秦衣收好牌子，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地方并不难找，一片清幽中叽叽喳喳的谈笑声显得尤为清晰。

    秦衣推开虚掩的门，“嘎吱”一声响，原本热闹的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众人的视线似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腰际，看到那里空无一物后移开视线，再次热络地谈论起来。

    秦衣随着那些视线看看自己的腰际，又看看他们的那些象征家族门派的圆环玉佩，恍然大悟。

    往年招生都是修仙门派出身，天生仙骨，都自诩正统出身，如今人界也有苗子进来，两派互不相容再正常不过。

    秦衣传送过来时碰上扶风派的招生日，便抄了一份人界落榜生的户籍，借宝丹将自己的灵力压制到正常水平，混了进来。此刻她身上并无什么身份的证明，只是个前途未卜的普通人。

    出身名门的修仙子弟怡然自得坐在前排，腰际如她一般空空如也的普通人分散坐在后面。在那些座位间逡巡一圈，秦衣走到了所谓正统出身的那圈人中间。

    她不慌不忙走过来，名门弟子们的交流戛然而止，警惕地望着她，透露出明晃晃的不满。

    “你要如何？”

    秦衣冲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张口乱来：“诸位兄弟姐妹，我天资不高，也不志在成仙，来扶风门这种大门派就想找个好归宿。修仙各种不好，但仙风道骨的各位道长好啊。我从小就喜欢那种剑气凛冽，可斩春秋的大侠，这种在修仙处，是不是叫什么，剑修啊……”

    “闭嘴！什么乱七八糟的。”为首的白衣弟子打断秦衣，他黑着脸，眉毛纠缠成一股麻绳，“剑修在扶风派是个禁词。想你初来乍到不知情，下不为例！”

    禁词？整个砺剑峰都成了禁词？秦衣还没忘北地无意中被坑害一把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昔日冤家捅出的窟窿真不小。当年魔物事发时可未有砺剑峰弟子参与，砺剑峰的师尊也并非等闲之辈，事情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相比起来，自己的处境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秦衣也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看来我是来晚一步。”

    她抬起头又冲弟子笑了笑，却没离去，眼神上下扫过几个来回，目光最终停在他手上金灿灿的法器，像是被黏住了。

    秦衣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右手同样如此，将两根并在一起：“其实我也并非那啥不可。符修也挺好的，我原本就想成为符修，你我都是符修，闲来讨论符纸的四种画法，岂不志趣相投？”

    那弟子深吸一口气，良好教养让他将那句“就凭你”咽了回去，他踉跄着缩回小团体，只露出一个脑袋：“你到底是哪儿来的疯子，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我方入门，算不得什么符修，你且看绘仙峰二师兄，他丰神俊秀，法力无边。”

    秦衣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追问：“没有大师兄么？”

    “是大师姐。不过许多年前她便死了。”

    周围的人戳着他的肩膀，秦衣没错过这个小动作，弟子一个激灵，手掌轻轻拍上嘴巴。

    秦衣歪头道：“大师姐也是禁词？”

    他摇摇头：“不是。不过若是你成为符修，切记要少提……师尊会伤心。”

    一刹那，心底无数声音拉着她的神魂下坠，它们在她的耳边重复低语，迫使她睁大眼睛去看，无数张嘴唇开开合合，皆是同一句话。

    或许，是那魔物伪装成了师尊。

    “你所言非虚？那大师姐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师尊怀念那么久？”

    那弟子恨铁不成钢地手掌一拍，撇嘴道：“到底是你没见识了。你们人间不是最看情义这二字？秦大师姐从小养在师尊身边，修行上常得指点，大师姐敬重师尊，从无忤逆。”

    秦衣：“那大师姐为何会死？”

    他摇摇头：“天意弄人啊。大师姐一个符修独身遇到了魔物，可惜不敌……”

    秦衣在心底叹了口气，不是打不过，从领命前往结界起，就是主动走入了陷阱。

    她朝那弟子眨眨眼：“谢谢你。其实你人真的很不错，我叫月白，若是之后有机会一起学习符咒……”

    秦衣的话还未讲完，就见他连连摆头，生怕自己被缠上：“我修的是无情道，家里不允许我考虑道侣。”

    秦衣蓦然听得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扭头走向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隙。

    黑衣的巡逻弟子领头，身后跟着一大群弟子向此处而来，转过假山，再向前走几步，最前面的人就能看到窗边的景象。

    秦衣阖上窗子，朝着身后一脸好奇的人群道：“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来了很多人。”

    趁着他们都看向门口，秦衣悄悄躲到人群最角落处。

    穿着校服的弟子们气势汹汹冲进屋子，粗暴推开的门撞在墙上，巨大的声响让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为首的弟子扫视屋内一周，抱臂冷冷出声：“方才有无可疑之人来过？一旦查出包庇他人，即刻赶出门派，除去入派资格。”

    场上众人连连摇头，领头的目光如炬，一一观望所有人的面色，厉声交待道：“二等弟子不过是扶风派入门的第一道门槛，听引导弟子们的话语，多事之秋，言行举止切记三思而后行。”

    众人躬身领命：“谨遵师兄教诲。”

    秦衣低着头滥竽充数，暗暗思索，扶风派的禁地关押的多是妖魔，皆是上古大能加固过的，进去多半没命，何必派人捉拿，恐怕这人去的是砺剑峰这样的禁地。

    暮色迟迟，引导弟子带来今日最后一位二等弟子，带领他们去往宿舍。

    天色将晚，夕阳将余光投射到层层涌动的云海之上，水塘里的夜明珠散发出朦胧的莹光，微风将热闹都吹散了，结束晚课的弟子结伴走向宿舍，路遇面容肃穆的长老齐齐躬身，清声问安。

    转过人声鼎沸之处，绕过几棵古老神树，曲径通幽最深处，引导弟子带着他们停下脚步。

    引导弟子：“两人分为一处，可自由选择，但不可男女一室。一炷香后，剩下的人听我安排。”

    秦衣还是头一次参与流程，她默默点点人数，恰好能分完，不存在多一人的情况。

    不过鉴于那一番大胆的发言，没人想与她同流合污。

    秦衣索性安心等安排，她的视线在周围逐渐抱团的人上环视一圈，忍不住落在独立于人群之外的一人身上。

    引导弟子直挺挺地站在石头假山前，垂眸望着地面，任由新弟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身上的弟子服洗的发白，还有几处缝补痕迹，却很合身，若是——

    身后再背把剑，长身玉立，马尾飒爽，是看了就叫人忍不住拍手叫好的风发意气。

    秦衣在脑中勾勒一幅画，目光落在引导弟子的腰上，除了身份令牌，他还别出心裁地别了一只纸鹤。

    不是家族身份的证明，也不是别的稀奇玩意，只是一只小小的，还会发光的纸鹤。

    被“师兄们”教训后，引导弟子带着最后几位前来，秦衣不出意料地听见身后有人讨论这些人的身份。

    今日是招生日，新来弟子如此之多，应是最好混进来的时候，而论起嫌疑，自是巡逻弟子离开后进入最是安全。

    可秦衣不这么觉得，若是潜入被发现了，傻子才会扮做新来的弟子，首选必定是混入内部，随时掌握要抓捕人的动向。

    香燃尽了。引导弟子慢慢抬起头，尚未言语，只是一眼就让噪杂的弟子们安静下来。

    “尚未安排好的来我这儿。”

    秦衣直觉有些不对，除去遗世独立的气质，这人好像太过冷静了，目光屡屡落在他身上，也难见一丝窘迫，这对一个小弟子来说似乎有些难得。

    秦衣加快脚步，站在了人群里第一个。

    引导弟子与她对视一眼，不在意地挪开视线，捏碎了从袖子里掏出的红色药丸。霎时间五颜六色的花瓣汇聚在头顶，随着一声“落”，片片花瓣飞向众人手中。

    “同色的花瓣即为一组，宿舍外的小木板上已有诸位的名字，男修宿舍在前，女修宿舍在后。”引导弟子顿了顿，交待道，“明日第一次早课听宣，望师弟师妹们切勿迟到早退。扶风派门规森严，禁地颇多，若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诸位自负后果。”

    就在引导弟子即将离去之时，秦衣拦住了他。

    “师兄。”秦衣靠近他，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师兄，你觉得我们这群人里有闯入禁地的贼人么？”

    引导弟子木讷道：“我只负责引导，并不负责其他。”

    “我见师兄气质不俗，冷静非常，还以为是巡逻弟子临时充当的。”秦衣笑了笑，话音急转，“若我是那贼人，必定不伪装成新弟子，这想法太平常了。不如走一险棋，打入内部，师兄觉得呢？”

    引导弟子顺从地点点头：“师妹聪慧机敏。不如与我同去，与巡逻的师兄师姐们讲一讲。”

    秦衣摆摆手，退开两步又摇摇头：“抓贼又不是我的任务，不必了。我只是来确定一件事。”

    引导弟子顿了顿，问道：“什么事？”

    “师兄的性格和我讨厌的人很像，虽然人不一样，但令人厌烦的点还是一模一样。”

    这一番没头没尾，引导弟子皱了皱眉：“我不太明白。”

    “不必明白。师兄回去路上当心。夜路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