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十余年前,朝廷颁发政令,实施海禁。但利益当前,像柳二爷这样甘冒奇险的人,也不是没有。何况沿海几城远离京都,不在天子脚下,难免有阴奉阳违的官员收受贿赂,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柳令襄胆子这么大,倒令她稍感讶异,不过,做生意她是一窍不通的,眼见柳令襄有主见,也不去反驳了她。反而是柳令襄说完,先悻悻地,一边打量她脸色,一边问道:“你不会觉得我利欲熏心吧?”

    “我吃你的,住你的,谁要说你利欲熏心,那我也是和你一个屋子里出来的。”范渺渺说道。

    柳令襄听了很高兴,但假装露出不解的神气,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同仇敌忾。”范渺渺故意顿了顿,笑道,“你臭了,我当然也香不到哪儿去。”

    柳令襄不干,质疑她胡说八道,见范渺渺偏头笑个不停,伸手过去:“我才熏过香,你闻闻,臭不臭?你闻闻,真的,你闻闻!”

    范渺渺便低头仔细闻了闻,笑问:“你怎么也突然想起熏檀香了?”

    “早换了多日。”柳令襄收回手,理好袖襟,“兴许这味道你是闻惯了,所以没察觉到我换香。”

    “怎么,你要皈依佛门啊?”范渺渺笑瞥她一眼,不免打趣。

    柳令襄不接这茬,却来问她:“那你是何时突发奇想要信佛的?别跟我打马虎眼,以前你可没有什么信仰,这我知道。”

    是为什么呢?从前做姑娘,耐得住整日整日在房内画画、弹琴,却不一定耐得下心去做佛前祈祷。因为佛门太冷清了,冷清得使人生畏。她虽然向来木讷,到底当时也是正年轻的人,喜欢一切热烈的灿烂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偷偷留意着他。

    “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吧。”范渺渺认真想了想,才道。佛教里有轮回转世之说,今生不见,还可以冀望有来生。她想起当年,内心里还有些怅然,“信佛,不至于叫人太过绝望。”

    谁知柳令襄误会她了,以为她说的是李帘静:“已经是过去了,就别徒劳伤神,不如珍惜眼前的人。”

    范渺渺反应过来,问道:“你说庄先生?”

    柳令襄说道:“对呀,之前他给你写信,像是故意逗你玩一样,若即若离,很会拿捏人心的哟,我还跟秋水讲说,这个人最狡猾了。但现在嘛,我看他是真动情了,没以前那般从容样了。你别说你感觉不到。”

    范渺渺微微一笑,巧避开她言语中的陷阱,半晌后,淡笑道:“你也是,老跟我提他做什么?”

    “如今我们家大业大,总得要有传承吧?二叔向来指望不上,而今,更只求他别出幺蛾子,那么只好指望你了。”柳令襄想到一出是一出,当下拍板道,“干脆你招先生做上门女婿,如何?”

    “胡说。”范渺渺打她一下,难得端起长辈架子,“怎么不指望你自己?”

    柳令襄笑道:“我最近听了不少佛经,要不要我给你念念?我是觉得现在皈依佛门也很不错啊,等培养好继承人,我就绞了头发做师太去。”

    范渺渺看着她,一时晃神,完全像看着从前那个自己。她是不是也曾经说过类似的置气话?她心想,柳令襄虽在人前要强,情绪不肯表露分毫,但对于十一皇子的事,大概还是心存芥蒂的。

    “不利欲熏心做大商人了?”范渺渺取笑一句作罢,宽慰说道,“人很容易钻进死胡同里,但你现在想不通的,终会有一日能够释怀,何必心灰意冷至此。况且,你心不诚,佛祖也要嫌弃你的。”表姊当年的话,言犹在耳,她苦笑,没想过会被自己原封不动搬来,用以劝诫另一个傻子。

    柳令襄就追问:“那你呢,现在肯释怀吗?”

    肯吗?范渺渺不禁问自己。若是肯释怀,何以会对他的示好视若不见,一味装傻,一味回避。一时她竟哑口无言。然而,当她看向柳令襄,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先是笑了笑,随后故作轻松地说:“肯啊,你哪里见我不肯了?”

    ……

    ……

    腊月里严寒,冻风时作,满地落梅飘零,无心去扫。范渺渺闷在屋中烤火,也嫌气闷,叫牵云推窗,无奈每回都有急风卷走书画,使她心血毁于一旦,只好再将门窗闭上。

    金妈是头一回来京都过冬,成日揣着手嘟囔不已,说再给她待下去,人都要在屋子里发霉了。然而年历一旦翻过廿三廿四,气象立刻不同,走上街去,满坊满街摆出摊子,一派过节的喜气洋洋的氛围。

    这日听说正街上有堂会,有小童穿街走巷奔走相告,说占位要趁早。范渺渺却依旧懒得出门,只是局促在房中抄经、画画。正好柳令襄托她设计釉上花样,也算有事要忙,不觉消闲。只可怜牵云,全副武装贴耳靠着院墙,听外面唱戏的锣鼓喧天,心馋至极,却没眼福饱览。

    临除夕夜,柳令襄也不往外应酬了,而是在府中清点,哪家需要登门拜访,哪家需要送上年礼,一一议定,不敢稍事懈怠。这事极耗心神,因为怕人情顾不周全,她还特意打发秋水,请范渺渺过去一起商议。

    范渺渺带了金妈过去帮衬,见满屋子堆满了从新亭寄来的年货,绸缎、桃符、五色果子……应有尽有,全是赵氏拳拳爱女之心。柳令襄其实是很高兴的,但佯作随口抱怨道:“嗳,哪样京中没有,何必费劲。”

    “太太亲自置办的,哪会和京中那些一样?”范渺渺随手拿起名单比对,一面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李家的那边,我也该备一份厚礼的。”

    柳令襄却道:“新亭的另论,而且我娘肯定记得,你尽管放心。”

    范渺渺感慨道:“一年过得真快,去年除夕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呢。”

    柳令襄怨怪她去年不肯奉陪,太早离场,立刻约定道:“今年说什么也要陪我打个八圈,不然不许下桌。”

    真到了除夕夜,还是她自己先食言。因为大雪封了路,有好几箱从新亭来的货物都给滞留在了路上,其中正有急用的,掌柜的忙得团团转,不敢擅专,过来向她请示。范渺渺那时正指挥牵云等人在府中布置梅花、灯笼,柳令襄本来在旁捣乱,一听说了,即刻披上大氅就出门去。府内兀地少了她这号人,大家先感到冷清,连点缀年景都觉得无趣许多。

    等到晚上用饭,柳令襄遣人回来说,不必等她。但范渺渺还是多等了一阵,最后怕饭菜浪费,才叫众人分食了。

    金妈见状,嘀咕说道:“现在令襄小姐能干得很了。”

    “能者多劳,实在也很辛苦。”范渺渺在前堂守着夜,她是习惯了独处,还不觉得怎样孤寂,牵云却忍耐不住,说道:“哪有除夕夜这样冷冷清清的,小姐,请你做主想个节目,大家一起来凑趣。”

    难得是金妈没骂她,也道:“今年是太清静了些。”大概是远在京都,不免都会浮起思乡的情绪。

    “我哪知道什么新鲜节目,难道叫我临时编排一个出来?”不忍拂去她们的兴致,范渺渺便叫牵云回屋里拿年货,说给大家派发礼物。这一来,个个都是眉欢眼笑的,排着队到她跟前说吉利话。京中柳家两位小姐是很好说话的主,并不苛待下人,尤其是范渺渺,为人平和,做派也大方,下人们捏着鼓鼓的红包,不禁都乐滋滋的。

    这时,门房过来了,说有人刚才送了贺帖。范渺渺以为是给柳令襄的,接过后没有拆封,打算替她先保管着,回头再拿给她。门房却道:“那人嘱咐了,是专门给衔霜小姐的。”

    范渺渺有点惊讶,这才低头去看贺帖,出乎她意料的是,帖子封面并没落款。她摸着里面硬邦邦的,心知还装着一封,心不由砰砰作跳。一抬头,见十几双眼睛都正望向自己,范渺渺难得害臊起来,背过身去拆帖。拆完,却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问姐姐的安”,落款是曾霭。她想了有一会儿,才记起是那位在不系园结识的曾小姐。

    拿着帖一晃神,不知为何,心底竟会涌起淡淡的失望?其实论起来,他离京至今,满打满算也该有两个月了,然而一直杳无音信——范渺渺知道,他是替人奔走办事,忙碌起来,未必得闲写信。

    然后她才惊觉,自己也没有只言片语给他。虽然可以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开脱,比如实在是不知他走到哪了,即便时时拿着地图估量他的行程,那终归也是不准的,或者是男女有别,私自通信不好之类的,但她知道,若她真想寄信给他,不是没有办法。

    明明前一向还跟柳令襄说,她肯释怀,真到该表现的时候,还是先露了怯。为什么不敢主动迈出一步来,学着陶小姐那样大胆一次呢?

    兴许是柳令襄一直没回来,害这除夕之夜太冷落了,兼之她又多喝了几杯敬酒的缘故,这夜她的心情格外浮躁,完全坐不定,不一会儿就要起身,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牵云还不怎样觉得,金妈却瞧在眼中,小声说道:“小姐一准是有心事了。”

    在这种氛围下,范渺渺借口回屋,写了一封信,交付听差明日送到将军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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