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绿：他的生日。】
宿城是一座缓慢悠久的小城，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习惯性过农历生日。
农历八月十九日，阳历九月十九号，这天，是周期的生日。
在此之前，孟欢喜是并不知道这个情报的。
消息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
早读的时候明明还一切正常，孟欢喜只不过是去吃了个早餐的时间。
教室门口就站满了人，几乎全是清一色的漂亮小姑娘，她们的手上都默契地拿着各种各样精美的礼物包装盒。
看起来，面红耳赤但又心潮澎湃跃跃欲试的模样，场面热闹的简直像是网络上的明星见面会。
陡然，孟欢喜的心一下子被高高拽起来。
她知道，这一定跟周期有关。
他从入学以来就赫赫有名，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总是能不经意间听见关于他的各种流言蜚语。
在这所管理严格的学校，在学生们平静无聊，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里，不夸张的说，周期的出现就是很多人烦闷的出口，男生和女生们都可以以他为借口，短暂的逃离沉重的学习，好学生也不是必须要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学习的汪洋大海里。
他存在的意义，更像是月亮，高不可攀，但是能够是照亮别人，也能给人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从很早以前，从他考出一个又一个的第一名开始。
但是，时至今日也没人敢到他的面前做些什么，可能是碍于年级主任的权威，也可能是碍于他“考神”的光环，当然，有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他对待陌生人如出一辙的冷峻疏离。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真的很能唬人。
孟欢喜揣揣不安的从后门挤进教室，视线单刀直入地落在他的座位上。
居然没人？
她现在满肚子的疑惑，急需得到解答。
她敲了下顾晖的桌子，他在心无旁骛地写题。
“外面怎么了啊？”她尽量用平静地语气发问。
顾晖分出一丝心神搭理她：“今天班长生日，外面都是来给他送礼物的。”
孟欢喜忍不住音调升高，张口结舌：“生日？你怎么知道的？”
“外面女生刚才都在说。”顾晖没当回事，埋头还在继续刷题。
孟欢喜脸上的血气褪色，恍然若失，手指忍不住蜷缩，下唇被她咬的有点发白，她浑身酸软失神的滑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用校服外套盖住自己，借此隔绝外来的光和一切杂音。
黑暗里，孟欢喜莫名觉得有些委屈烦闷，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生日。
只有她，作为他的同班同学，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更完全没有准备礼物。
一股无力感像蚕丝细线一般紧密用力的把她缠绕包裹住。
她有点呼吸急促，喘不过来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躁动起来。
是周期回来了，和其他三个人一起。
孟欢喜连忙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的一角想要窥探他。
女生们正准备跟着他挤进教室，把礼物塞给他。
清冽透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清，正言厉色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不太喜欢收陌生人的东西。”
礼貌的话语里是藏不住的不容拒绝。
他拒绝人的模板跟之前在奶茶店里几乎相差无几。
他面对女生的追求示好也总是维持着一股超越同龄人的冷静自持。
孟欢喜贪婪的追随着他的身影，同时进来的女生们也被徐子望礼貌的送了出去。
教室重新恢复寂静。
但他还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一如往常的打开了练习册刷题，仿佛刚才的事对他起不了一丁点儿的影响
孟欢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或者该是什么心情？
只能心烦意乱的拿衣服重新盖住自己，拼命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想要一口气把心里晦涩躁动的情绪全部清理出去。
孟欢喜以为，他对所有人都一样，他不会收任何人的礼物。
直到晚读的时候，宋芝和林静把他叫去了阶梯教室。
宋芝和林静就是开学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一起的两个女生，另一个男生是徐子望。
等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就多了两个精致的礼品盒。
嫉妒、后悔在她的血液里不断张牙舞爪叫嚣着，她恨不得把那两个纸袋子盯出洞来，又坐立不安的想要立马就冲去精品店。
一整个晚上她都有点蔫蔫的。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并没有勇气当面送礼物给他，而且就算是她现在就拿着礼物送给他，结果也只会是跟那些女生们一样，只能得到一个相同的拒绝模板，甚至可能每个字都一样。
她不想面对那样残忍的局面，所以她也根本提不起劲去尝试。
这件事情根本从头到尾都与她无关。
……
除了偶尔冒头的这些小心绪，埋头学习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就要国庆了。
这是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期，所以即使集成校领导无比眼红心热，丧心病狂，却也无法染指半分，只能含泪老老实实的放学生自由飞翔一会。
集成放假都是一月一双休，一周一小休，统一都是上完上午的课就放学。
上午一二节的英语课还勉强能留住一点学生放飞的心，到了最后两节老林的数学课，紧绷了一个月的学生们心思一下就野了。
老林总是乐呵呵，一副看着没什么脾气的样子，给了学生们很多放肆的底气。
三四节课的课间，顾晖和孟欢喜就已经在讨论下午要去哪里浪荡了。
前桌的同学听见也转过身，加入讨论。
集成的学生大多都是走读制，少数寄宿。
学校边上的租房行业一直都打得火热，孙女士也是靠着这笔收入成功在家躺平。
学生们来自宿城的各个角落，但即使是月假，除了必要也很少回家。
“下午要不去打乒乓球？”前桌的周子林提议。
“可以啊，我没意见。”孟欢喜对体育项目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可以可以，打累了，我们还可以回教室看会电影。”和她不同，顾晖热衷于一切运动，要不然当时也不会积极竞选体育委员。
“你们有活动？我也申请加入！”又有人举手。
“我也来，学了一个月了，国庆节就给自己先放半天假！”
“我，我也……”
原本就两个人的活动，一下子变得热门起来，大家开始争相加入。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班上同学差不多都能混个脸熟了，更何况很多还是一个初中考过来的。
“okok！大家待会吃完午饭就直接在乒乓球台碰面吧，先到的就先玩！”孟欢喜对不断变大的吵闹声说。
整个教室充满喧嚣，空气里全是压不住的对待假期的期待还有欢喜。
后排靠墙的角落兀自保持一贯的冷静淡定，像有一层保护罩把他和他们完全隔离开来。
午饭刚吃完，和孙女士一起把碗筷收拾好，顾晖就已经兴冲冲跑到二楼餐厅。
干脆利落的和孙女士打了声招呼，都没来得及坐下，顾晖就拉着孟欢喜飞速往楼下冲。
“晖晖，哪能在楼梯上跑啊，你个臭小子！”
孙女士看着顾晖大跨步的动作一阵心惊。
“哈哈哈！没事的，兰姨，我有分寸！”
头都没回，声音从楼下传回楼上。
路过林栀栀家，正好老林不在，匆忙拉上她，三人笔直奔向学校。
学校有两个打乒乓球的地方，一个室内的，一个室外的。
学生们一般都爱在室外打，室内那个在体育馆，总是不开门，而且每次一去总能碰上各种老师。
室外乒乓球场和一处小篮球场紧紧相挨着，跟另一处大点的篮球场不远不近相对。
操场也在一旁，离学校小超市也不算远，所以这里总是学生们上体育课和放学的好去处。
乒乓球场地不大，只有八张桌子，排成整齐的一排。
他们到的时候，三张桌上是他们班的人，还有五张是其他班级的。
人都占的满满的，每个球手后面都有人在候场。
四周都是拔高的香樟树，还有少许的桂花盛开，最近的温度有些许下降，连风都来得频繁。
午后的太阳还是高悬天空，蔚蓝的天万里无云，清风把暑气一阵一阵不辞辛劳带走，连带着桂花的香味在空气中不断盘旋。
“孟姐，晖哥，还有栀姐，快来这！”是周子林。
“来了来了！”顾晖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拉着她俩。
“你们来的真早！”孟欢喜也跟着打招呼。
周子林跟着他们往最粗的树底下靠，繁盛的枝叶刚好隔离出一个适宜的环境，清爽，阳光，温和。
顾晖率先在树底下的石椅上坐下。
不过，只差不多五秒钟的时间，两人就把他赶去另一个。
然后又过了五秒，再次把他扒拉开。
她们两个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你们真无聊，每次都嫌不干净，但是！还是从来都不记得带纸！”
他老生常谈的控诉态度嚣张的两个女生，语气里全是无奈，人也还是老老实实重新找了一块石椅坐下。
“我们都玩一会了，大家都在排队了，人太多了！”周子林说。
“是有点多，要不然，我们先去超市买点吃的在旁边看着他们玩吧？”
林栀栀蹭蹭孟欢喜的肩膀，眨着大眼睛布林布林的布满渴望。
“诶！栀姐，要不然你先玩呗，我的队让你？”周子林态度很热情。
“啊？不，不用了，那多不好意思啊！”林栀栀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撇了一眼每桌候场的队伍，孟欢喜也决定放弃挣扎。
“算了，我们先去买点吃的喝的在这慢慢等吧！”
“那我去篮球那边看看，给我也带杯汽水！”
顾晖跟着站起来，往对面的篮球场小跑过去。
放假了，超市里的人不算很多，更多的人已经在家里卷起来了。零星的几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圈子。
两个人在零食区被迷晕了眼，挑挑拣拣半天。
最后每人只拿了一包辣条，剩下的全是膨化食品。
饮料都放在收银台前面，冰的在一侧的冰柜，林栀栀拿了瓶冰的果粒奶优，顺带给顾晖拿了瓶芬达。
孟欢喜又是姨妈期造访，瘪着嘴，不甘不愿的弯腰拿地板上散装的最后一瓶农夫山泉。
面前的视线忽然暗下来，一股柠檬汽水的味道不紧不慢传进鼻息，清冽，干净，爽快，扑面而来。
不用抬头，不用看，孟欢喜就知道这是谁。他的味道早就录入她的嗅觉系统。
她像一个变态，每一口呼吸都在细细品尝，不断回味。
果然，是他！
身穿一身白蓝相间的的校服短袖，下面的长裤好像是自己随意搭配的宽松运动黑裤，脚上是一双看起来很大很干净的靛蓝色球鞋。
明明是很休闲很普通的打扮，结合他的长相和气质，这套搭配一下子变得矜贵起来。
超市的立式空调也放在门口的位置，正对着收银台的老板直吹。
周期的身躯现下正好挡在前面，空调风不断把他的校服吹起又落下。
一米八四的身高，身子总是像松柏一样直挺，精瘦的身型若隐若现。
衣服布料一下一下贴合在皮肤上，也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心房上。
“你的水。”他把最后一瓶水递给她。
“谢谢班长！”孟欢喜故作爽朗的回应。
“你是，我们班的？”
他高挺的鼻梁下意识往上耸，脉络清晰的眉头相聚，没戴眼镜，浅棕色的眼瞳直接透露了他的茫然。
同班一个月以来，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除了她有时候和顾晖嬉闹会故意从他那边路过，又或者他每次从后门进教室，她会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等他走过。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一点交集。
在这期间，孟欢喜几乎认识了班上的大部分人。
只有他还一直谨慎停留在自己的小圈子。
像两个相离的圆圈，在一个教室但并无相交。
刚才偶遇他的欣喜一下子全被难堪压缩。
明明他不认识她才是正常的。
这一个月，跟他有过交流的同学不少，但都仅仅只是机械的你问我答，最终结果是他几乎全部对不上脸。
据徐子望，也就是他的同桌，他们是发小，他也是他那个圈子为数不多的一人，他说周期这个毛病从小就有，脸盲。
他一般都是靠衣服认人，到现在偶尔不戴眼镜，还会认不出来他。
就是说啊，早就知道的！
但为什么心脏还是忍不住轻颤，像一颗被丢进水洼的青梅，又涩又麻。
“是的啊！我是，孟欢喜！”
强打起精神，扬起笑脸，眼睫掩下快要溢满的失落，正儿八经告诉他，我的名字。
第一次正式完整的对话，潦草收场，载满少年的迷茫和少女难堪的心绪。
没等到他们结账，孟欢喜先一步和林栀栀离开，脸上的笑容出了门就迅速崩盘，还好林栀栀满心满眼都是她刚买的小零食，没注意到孟欢喜如此明显异样的表情。
国庆假期过去，氤氲着低气压，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降温了，要换上秋季校服了。
天空雾蒙蒙的，时不时一阵阴风刮过，非常应景。
不过，孟欢喜讨厌除了晴天以外的所有天气。
她懒懒的在【人从众】的三人群聊里扔下句【我要去学校了。】
没一会，消息框就出现新消息回复。
林林：【收到！】
顾顾：【收到！】
看到回复，孟欢喜随手把手机放在床头柜，就拿着书包下楼。
楼下孙女士又重新聚起牌局，小声喊了句人，一口气冲出大门，她现在实在没心情应付无聊的社交。
靠在院门上等了几分钟，小巷里不断有学生路过。
偶尔几个认识的还会跟她出声打招呼，有点尴尬，她只好改面对着墙壁，呆呆站着，脚下没趣地反复来回踢着同一颗小石子。
“周期！”
有道女声在身后响起，声线轻扬细腻，叫人的时候软软糯糯，揪着一丝眷意。
是林静，开学第一天跟在周期身后两个女生中的一个，也是他的斜前桌。
林静挽着另一个女生，宋芝的胳膊，两个女孩一动一静，都非常漂亮显眼，她们快步走到周期面前。
周期身边一左一右都有人了，一个是他的同桌徐子望，还有一个是高琛。
这就是他的小圈子，一直固定的五个人。
男生们站成一排，让两个女生走到前面去，他们自然而然，像重复过无数遍似的坠在身后。
孟欢喜很小心很仔细的观察打探过他们。
除了徐子望，其他三个都是从小学三年级才认识他的。
徐子望的爸妈和周期的爸妈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了。
林静和宋芝都是小小的个子，皮肤白皙细腻，眼睛很大，发丝顺滑，正年轻的小姑娘，就没有不好看的。
前者长相更加艳丽夺人，性格活泼热辣。后者就像是一只胆怯的小白兔，总是安安静静，不发一声，却温柔美丽。
“孟姐，怎么没去学校啊？”高琛像是好巧才看见她一样，连忙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高琛不是实验班的，之所以会跟她认识，是因为他是林栀栀的同桌。
他的性子跟顾晖有点相似，导致短短时间内，他迅速和林栀栀打成一片。
连带着她，林栀栀的好朋友，都好像也跟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就是顾晖有点不太乐意搭理他，他很少有看不顺眼的人，孟欢喜想着可能是同性相斥吧。
高琛是五人团中，她最相熟的一个。
原本交朋友对孟欢喜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因为那是他的朋友，所以连带着这件简单的小事也变得复杂起来，她认识了整个班级的同学，独独避开他，以及他的朋友圈。
少女的暗恋有魔法，它把勇敢变怯懦，把强健变娇弱，也把活泼变沉默。
“我等栀栀和晖……顾晖。”
连习惯的叫法都忍不住变得收敛。
好几束目光一道扫过来，她只能感受到最轻最淡转过去最快的那道。
分明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不到一秒钟，“目光如炬”四个字却浮在心头。
他总是一副对外界不太关注，什么都淡淡的，跟他无关的模样。
好似很难有东西可以长久的攥住他的视线。
她，好讨厌他这样，可是，又怕他有一天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