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

    沈若梅脸色骤变,明昭则暗自得意。她和嘉和是姊妹,同住清月阁,嘉和住东厢房,她则住西厢房。虽说总的相处时间快要一月,早晚出门皆得见,然交情实在谈不上深厚。

    嘉和当她是个透明人,她自然不会冷脸贴热屁股,既无往来,便无争执,勉强谈得上相安无事,更不会多行问候。

    当然,关键在于,沈若梅不许嘉和与她相处,若她与嘉和看去亲密,沈若梅必会生气,这可万分如她愿了。

    既如此,当着沈若梅的面,这一声“嘉和”是不喊不行了。

    至于沈若梅为何脸色骤变,自然是戳中她的心窝子了——这是谢家干出来的好事。她今年已十八,明明是长女,谢家竟改她年龄,小了二岁,姐姐成了妹妹,妹妹成了姐姐。

    若说明昭有什么缺点,数都数不过来,琴棋书画、女工皆不会,乡音伴随,仪容全无。

    谢家计划送她入佛光寺修行半年,再借这半年的时间好好教她,至少描个基本的闺秀样出来。谁知计划中断,她去寺里才一月余,佛光寺便遭查封,她则受谴归家。

    其实小时阿娘教过她礼仪。阿娘出身不好,样貌却佳,自小就入了谢家,又跟在老太太身侧,耳濡目染的,自然懂得一些礼仪。

    六岁那年,阿娘开始关她在家,每日让她学走路和问安。她学了两年,八岁时阿娘忽然放弃了,放弃纠正她的乡音,放弃关她禁闭,也放弃翘首以盼待来人,终于不再念叨谢家。

    阿娘不识字,为了养她,每文钱都是掰开来算的。可为了送信,每次都花十文去请秀才写信,再额外花钱请驿站的人送信。后来,每季一封送出去的信,成了一年一送,也不再去催问回信了。

    至于明昭的优点,少是少了些,除去略懂医术,基本谈不上有。此外,她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什么场合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然而贵族里规矩多,她不会讲此中的场面话,于是她要么少说话,要么鹦鹉学舌,只要跟着别人去就是了。

    今日这场宴会,明昭走个过场出来认下人,就没她什么事了。虽是为她办的正名宴,实则还是个亲戚间联络情谊、巩固关系的见面会,应该是她借了个风光的名头。

    谢家在长安算是名家。谢鸿是江南人,才华非凡,十九岁时即由元州府举荐入国子监读书。

    他那时早已与元州刺史的嫡长女沈若梅有了婚姻,却还是与贴身侍奉的丫鬟秋容生了情。沈若梅未过门,二人已行了敦伦之事,还闹出一条人命。

    谢家怕此事影响谢沈两家婚姻,于是把秋容送往元州治下之县,购置一间屋舍,还遣一位婆子和丫鬟照顾。

    后来,谢沈成婚,不久沈若梅怀孕,谢鸿北上入国子监求学。三年后,他考过制举,成功留京任职。谢家举家迁往长安,唯独遗忘了秋容。再后来,谢鸿节节高升,而今任职吏部侍郎,正四品京官。

    明昭不解谢家为何会突然接她回京,毕竟送了十八年的信,要接早该接了。后来经刘妈透露,再细闻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大致知个一二。

    秋容与她并非被遗忘;在谢家,秋容这二字是忌讳,半点提不得。谢鸿记得很深刻,他不敢忘,更不能忘!

    一直以来,谢鸿都收到秋容的信封;他有意瞒住沈若梅,所以不敢提此事;后来沈若梅撞破信件,终于得知谢鸿婚前的风流事。

    谢鸿风流骗婚也罢,更让沈若梅生气的是,在谢嘉和这个长女之上,还存在一个长女。

    谢鸿以为真相大白后便能接她们二人回来,偏偏沈若梅不愿。她扬言:若要接秋容母女回来,她便带女儿儿子回娘家去!

    沈若梅心生罅隙,气得上了头,连把谢鸿赶出屋外一个月,让他是女儿见不着,儿子也见不着,只能去姨娘房里睡,或去书房窝。

    谢鸿自不敢再提,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搁置,一搁就是六年。直到去年十二月,秋容信中告知她不久将撒手人寰,请不要置女儿于不顾,她也是谢家血脉。

    从不问家事的老太太终于出面;原来她一直门里清,又因谢家有愧在先,倒也默认了沈若梅的安排。从始至终,唯独秋容成为了权衡之下的牺牲品。

    老太太留下沈若梅谈话,谈话内容谁也不知,只清楚的是,谈话结束后,沈若梅终是松了口,答应接明昭回家,但嘉和必须仍是长女。

    于是,谢家对外宣称:明昭幼年出生,却带凶兆,母亲难产而死,不宜见人,需要师父渡厄,度过最危险的前十六年,后半生才能平安顺遂。故而她出生时未广为告知,反而被秘密送往佛光寺修行。如今她已顺利度过最危险的十六年,自然而然该接回来了。

    按照她的年龄,她才是嘉和的阿姊。然而谢鸿未婚即许通房丫鬟生子,这是家风不正,为了掩盖这腌臜的事实,所以特意把明昭年龄改小。嘉和年十七,六月后将十八,明昭本大她一岁,改小后却比她还小了一岁。

    甚者,谢家还改了她的生母。恰巧谢鸿十六年前有一妾室病死,时间正好对得上,于是称那女子为她生母。按此说辞,谢家只会传出个善待家中子女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事她都无所谓,不管生母是谁,到最后总归都要记在沈若梅名下。沈若梅才是她名义上的阿娘。

    至于她真正的阿娘,她从来不是谢家的人。通房丫鬟于礼法上没名没份,阿娘也不需要入谢家门,她生来先是秋容,再是她阿娘。

    所以对于谢家要给秋容来个后到的礼仪——补一份纳妾文书,秋容便可成为谢家人,其灵牌虽不至于入正祠堂受祭拜,到底可以置于偏房,有个安放之所。

    明昭一口气回绝,阿娘不需要!

    谢家负她阿娘十八年,死后还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来施恩惠,真当那是什么天下绝无仅有的赏赐,是个人人都稀罕的香饽饽么?

    她固执地硬要在江南给阿娘立墓,刻字“秋容之墓”,再立令牌供于家中。阿娘只是她自己;而她只会是阿娘的女儿。

    走前,明昭行了一次跪拜:阿娘,等我。

    沈若梅携嘉和先走,明昭直等不见那几人影,这才哎哟一声叹,扶住腰部靠木柱,缓过那一股酸麻劲儿。坐得太久太直,她的腰顶不住了。

    绿竹忙给她捏一捏,舒服得她直叫唤:“好绿竹呀,轻点儿轻点儿……”

    前厅男人们商谈要事,沈若梅则领一众夫人在席上谈天,至于姑娘们则聚在后院小湖的凉亭下,三三两两话些心事,适龄少女要么谈婚姻、要么谈心上人。

    明昭虽与众位姊妹们同居一亭下,与她们却不相识,倒也相安无事地坐着,百无聊赖地吃点心,逢人问一句,她则答一句,否则便静静当雕塑。

    “嘉和,伯父可曾为你安排亲事?”

    此言一出,谢嘉和羞得忙拿团扇遮面,嗔道:“胡说什么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我哪做得了主。”

    明昭不认识人,不知那问话的女子是谁,只见她颇为惆怅地谈起她的婚事。父母已为她张罗好对象,聘礼已下,再过半年就要办亲事了。

    女眷们问她,可是不喜欢?

    她则越发愁眉苦脸,“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呢。张侍郎家的公子,我从未见过他,倒是听人谈说一表人才,可长安哪位公子不是一表人才?不过一些笼统的话,我连个大概印象都没有,盲婚哑嫁,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又谈起长安城里知名的少年郎来,明昭竟从她们口中听闻裴瑜和萧彻二人名。

    裴瑜,原来他是侯府世子;至于萧彻则是郡王之子。裴瑜名气在外,却少人见过他。他年少即在江南休养,其祖父去世后又守孝三年,从不曾露过面;反倒是萧彻,他是满城风,惊才艳艳,闹了个人尽皆知的风流倜傥公子名。二人年龄相仿,皆是弱冠之年。

    她们说,裴瑜早年丧父,今又丧祖父,家中只剩其阿娘,且已早早继承侯爷之爵。再过两个多月,裴瑜孝期便过,估摸着裴家要为其张罗婚事了。

    裴瑜成亲?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明昭一时怔愣,好似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现实。她与裴瑜的青梅竹马情,如今已过去三年,既从未联络,再深的情也该淡了,谈与不谈也已没什么必要。

    裴瑜会成亲,这是一定的;她从未想过与裴瑜发生什么。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难掩失落。若真成了婚,她们那摇摇欲坠的胜似亲人的情,也该彻底断了。

    “明昭?明昭?”

    “嗯?”明昭反射性应声,这才发觉她竟不自觉失神,“怎么?”

    “叫你好久都没应,想什么呢?”

    明昭没答。

    女子不多问,只轻声道:“日头愈发晒了,我们回去吧。”

    明昭远送这行人背影,后知后觉跟上去。

    裴瑜,她在想裴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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