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口

    苏照下意识把还在神游太虚的阿春一把拽过来,死死护在自己怀里,捂住她的眼睛。

    扈二娘那架势,看上去大有直接提刀冲上去砍人的念头,她万万不能让年纪尚小的阿春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

    只是想象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到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扈二娘手里的脱骨尖刀没有落在那老妇的头上,而是堪堪插在了离她一寸远的门框上,木门直接被劈开了一道裂口,可见力气之重。

    眼尖的人还看见老妇的一缕花白发丝被横刀截断,落在地上。

    而方才还在门口撒泼打滚耍无赖的老妇本人已然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两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一股腥臊恶臭的味道弥漫开来,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围观看戏的众人本来还呆愣着,这下被味道恶心得无以复加,都捂着口鼻倒退三尺。

    这肉铺本是扈二娘开的,和孙家大郎成婚后便改做了他的名姓。

    这孙氏是孙大郎的母亲,找她这寡妇儿媳妇麻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们这些街坊邻里的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啥事,只知道这孙家大郎前些日子突然暴毙身亡了,抬出来的时候满脑袋血淋淋的,负责的李牢头脸黑如炭,扈二娘也被带走了,不知怎的却从牢里放出来了。

    这桩案子被判了意外,是不是意外还难说呢。

    孙氏哭天抢地地要她的儿子,说是扈二娘把孙家大郎活活打死了,便常堵在这肉铺前,要扈二娘把铺子出兑了还银钱赎罪,赡养她这没了郎君又死了儿子的老婆子。

    他们当然不了解其中案情如何,不过扈二娘这女人平素便泼辣至极,一个女人做屠夫这种下三流的行当,要损阴德的,弑夫这种事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苏照听了些缘由,心中只觉可笑,扈二娘既是被抓了又放回来的,定是李牢头他们查明真相还了她清白,这帮人不看狱卒捕快的,却要听孙氏胡搅蛮缠,甚至用女子不应为屠夫来给扈二娘戴帽子。

    看来即使是在这个王朝,所谓的男女平等也不过说着好听,污名化实是毁掉女子的利器。

    她松开捂住阿春眼睛的手,阿春眨巴着眼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李氏就倒在地上了。

    只见扈二娘喘了一口粗气,手在胸口顺了顺,似乎是在平复心情,后又上前,那李氏惊得连滚带爬退出了门口。

    “本以为你这么爱耍无赖身体还康健。”扈二娘斜眼瞄了一眼地上的那滩水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没成想倒在我这乱放水,看来是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而易举地把那尖刀从门框上拔下来,锋利的寒光把正要出言反驳的李氏又吓得逼紧了嘴,一张老脸面如土色。

    见扈二娘并无去拿刀砍杀她的意图,李氏的胆子才又大起来,颤着嗓音诅咒:“你这不干不净的女人,到了阴曹地府也是要下那十八泥梨的!”

    “妄杀牲畜,害死丈夫,不敬公婆!成该被厉鬼索命!”

    “不干不净?”扈二娘嗤笑了一声,不屑道:“我不干不净?我老早说了,你那儿子是自己撞了柱子死的!我这辈子宰了那么多牛羊,还会怕那些牛鬼蛇神?你倒是让你那儿子到泥梨来索我的命啊!”

    说着不解气,扈二娘又在背着视线的地方拿鞋尖狠狠踹了李氏一脚,这一脚踹得不轻,李氏哎呦叫个不停。

    眼瞧着又是一副要碰瓷的模样,扈二娘厉声道:“滚出我的店,再来一次,你可仔细了你的这幅老骨头,定要你下地狱陪你的败类儿子!”

    -

    苏照也被扈二娘的气势弄得呆住了,有些坐立难安。

    扈二娘逼着李氏出了门,又啐了一声,店外围着的人见没戏看了,便也散了。

    人一走光,她就像泄了气的斗鸡,背影一下变得灰扑扑的,方才飞扬跋扈的模样也不在了。

    扈二娘见苏照没走,轻声道:“娘子,你的牛肉不要了吧?不要了我便不切了。”

    苏照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要啊,为何不要?”

    扈二娘眼睛微微睁大了看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那李氏最爱在有客人来肉铺买肉的时候撒泼耍赖,她若态度缓和便赖着不走直至将她店里的客人都吓跑了,她若像今日这般,本就恐惧她的便更不来店里买肉。

    她其实今日这般做了,也有些后悔当时气血上头,还有客人在,怎么就动手骂人了,她不是忍这李氏多时了么?

    “你……为何不走?”她问完这句就有些后悔了,有生意还不做,倒反问起客人来。

    只是那身形瘦弱的姑娘并未生气,只是注释着自己,略有钝圆的杏眼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微微一笑:“我为何要走?”

    “虽不知晓其中内里缘由,方才娘子毫不相让,将李氏赶走,我看大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姿。”

    苏照看门上砍出的那个深深的刀口和斩断的发丝,继续道:“更何况,我是来找合作的,又并非来找所谓贤妻良母的,娘子的刀工想必娴熟至极,宰牛的手艺也是顶好的。”

    阿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呀是呀,大刀咻地就飞到门上去了,你好厉害。”

    还有一句话苏照没说,这扈二娘既是被李牢头亲手抓进去又放出来的,那案子定有隐情,她信得过李牢头,只是她担心揭扈二娘伤疤,这事便也略过不提了。

    没成想,扈二娘听了她这话,像是强撑了许久终于撑不住了,两眼突然落下泪来。

    “真的不是我,那李大是杀我未成,一头撞死的!”

    -

    原来这扈二娘本就是屠户之女,从小便耳濡目染,看父亲宰牛割肉的,习惯了血腥,性格里多了许多闯实果敢,后父母遭了意外离世,她把家里的茅草屋和许多家具尽数变卖了,带着行李来京都打拼。

    最开始是一个小摊,她体格壮实,比男子的力气也不遑多让,起初人们见她一个女人,都不来这买肉,她便现杀现卖,展示刀功,渐渐地有了名气,也赚了些钱。

    后来她便盘下了这个铺子,虽然屋子小、地段偏,好歹是她自己的,可以自己赚钱谋生,也不用担心被街头的混混流氓赶走了。

    李大便是这时候出现的,那时她虽身体壮实,但浓眉大眼,长相也算清秀,李大对她百般纠缠、柔情小意,李氏那时也没露出丑恶的嘴脸来,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便也和李大成了夫妻,搭伙过起日子,连店的名字都被哄骗着改成了他的。

    只是才过几月,这母子便原形毕露,李大好吃懒做、酗酒成性,李氏尖酸刻薄,常常嫌她没有个女人家的样子,不在家洗衣做饭伺候他们。

    三人的开销用度全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更别提李大还偷偷拿钱出去赌,常输了个精光,她力不从心,从天亮忙到天黑,整个人迅速憔悴衰老下去。

    即便如此,扈二娘还发现李大去烟花柳巷寻欢取乐,她终是打定主意要和离,提了几次,李大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是同意了,便约定当天夜里写了和离书。

    扈二娘识得几个字,便拿了笔墨来写,谁料那李大竟藏了一把匕首,要趁机捅死了她,再贪了她的肉铺。

    所幸当时她正巧一侧身,那刀只在她小臂处划了一道伤口,扈二娘反手一推,那李大常年酗酒本就身体虚浮,再加上她力气大于常人,李大被她推那么一下,脑袋直直撞上了柜子的尖角处,当场便流了一地的血。

    扈二娘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还在向她求救的男人,心中却是意外的平静,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静静地看着李大怒目圆睁地瞪着她,咳着血,不知过了多久,血流干了,终于安静了,躺在那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按理她是应该立刻喊人的,然而李大酗酒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多次对她出手打骂的记忆止住了她,扈二娘只是毫无波澜地看着,心中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直到李大没动静了,她产生一丝隐秘的解脱,木木地走过去,把他的眼睛合上,算是全了夫妻情分一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扈二娘还没贱到那个份上,李大都要杀了她谋财害命了,她还以德报怨。

    她是个女屠夫,又不是个女菩萨。

    被李牢头抓走审问后,她把事情都交代了,本想着轻点从轻发落关个几年,重点把命赔了,李牢头却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声:“你也不容易啊。”

    被放出来后,扈二娘本想着摆脱了伥鬼,日后可以好好生活了,没成想,李氏却是一口咬定她是个毒妇,早就存了害死李大的心思,连铺子都想一并抢走,隔三差五便来大吵大闹。

    邻里慢慢都传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有的说她杀夫,有的说她面相凶恶,手上血腥太多,克死了丈夫,很少有人来她这买肉了,即使是买,也都轻蔑地打量着她。

    可是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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