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初春暖阳薄如蝉翼,晨光透白,早风微寒。

    因电影诺丁山而声名大噪的波托贝洛大街上人群熙攘,男女主角浪漫邂逅的书店大门敞开,不停吞吐着进出游客。

    梅依依套着便宜黑棉服裹灰毛线围巾,在书店门口着急跳脚。早上咖啡喝多了,又站在冷风里瑟缩半小时,体内液体循环加快,直落膀胱,无处宣泄。

    她掏出手机致电催促:“你怎么还没来?到哪里了?”

    对面的人十分漫不经心:“急什么,就到了。”

    梅依依还要说什么,通话被挂断,撇下她杵在书店外独自凌乱。

    这年头,兼职打工的留学生都这么拽吗?说好的九点半碰头,足足迟了半小时,竟然毫无半点歉意、粗暴地挂断前辈电话?这是什么意识流的工作态度?真以为老天派他来整顿职场啦?

    对比当年她当新人时的谨小慎微,给前辈们递剪纸刀,都要把刀头捏在自己手心里的那份谦虚恭敬,不过短短四年,风气这样坏,如今的小年轻真是没眼看!

    梅依依憋着一肚子的牢骚和体|液,在书店门口来回暴走,冷不防脑袋被拍了一下。

    “做什么!”条件反射回头,高大的身影堵到她面前。

    梅依依扬起下巴,正对来人一管挺直的鼻梁,目光向上,看到长而密的睫毛落下的一片阴影,和黑色棒球帽下沿支出的碎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我到了。你是梅依依吧?”对方目光微垂,落在她发顶,“没想到你挺娇小。”

    娇小俩字听起来等于矮子,梅依依深觉被冒犯,把下巴仰得更高,抬起声调:“我一米六五好吗!”

    对方撩起眼皮:“哦?真的吗?”

    真的吗是什么鬼?难不成她看起来像在说大话?女生长成她这样的,是标准的中等身材,和娇小不沾边的好吗!兼职的不能因为自己是傻大个,就把非他族类都贬谪成矮子吧!

    梅依依深吸一口气,强劝自己冷静,眼下没时间掰扯身高问题,找厕所更要紧!她揉了揉眉心,后退一步,离开对方影子的笼罩:“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回。”

    她刚拔了一只左脚还没来得及跑,就被牢牢捏住肩头一百八十度旋转,推进书店内。动作丝滑,一气呵成。

    死兼职的,劲儿真大!

    屋内骤暖,冷空气在镜片上凝结成雾,梅依依视线一片朦胧。恍惚间,人影欺身而上,将她拥入怀里。

    “他们来了。”兼职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我背对他们,你抱着我,手搁在我身后,把手表摄象机对准他们。”

    听到目标出现,梅依依心脏狂跳起来,心思全放在接下来的任务上,那点尿意暂时被压回丹田。她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连忙踮脚,大力搂上兼职的脖子,金属表带重重擦着对方耳下刮过。

    “嘶——”梅依依听见一声轻啧,“手抬太高,角度不对。双手从我胳膊下穿过,放平,搂着我的背。”

    梅依依僵着身体手忙脚乱调整:“背,背太宽了,抱不拢。”

    兼职的语气十分不耐:“抱拢做什么?又不是量胸围。你放松,自然一点。”说完把她往怀里狠狠一带。

    梅依依整张脸撞进对方怀里,眼镜架挤在鼻梁和对方胸膛之间硌得慌,声音闷在衣料中:“这样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来看,你听我指挥,他们进来了。”

    兼职的对着她耳廓轻声呢喃,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几分,“开机了吧?”

    梅依依没心思理会耳边涌动的暧昧空气,她点点头,鼻尖摩挲着对方衣料上下蹭了蹭,不知什么材质的细小绒毛插入鼻孔,她憋不住在人怀里打了个喷嚏,弄湿了兼职的衣襟。

    搂着她的手臂顿时一僵,像要把她推开,又泄愤式地揉得更紧,梅依依快要不能呼吸。

    兼职的咬牙切齿:“你恶不恶心?左手放在我后背正中,露出摄像头,不要动,我来调整角度。”

    梅依依悄摸摸把头在人家胸口挪了个小角度,避开那滩口水鼻涕混合物,是,有点,恶心。

    她抬起戴着手表式隐形摄像机的左手,横平竖直地焊在兼职的背上,配合他轻微的左摇右摆,调整镜头的方向,像半身不遂的病人被挟持着跳探戈。

    她很想探头看看目标,又怕动作太大引人注目,只能耐着性子听从兼职的摆布,完全放弃工作中的控场权,化身没得感情的拍摄工具。

    逛书店的游客路过身旁,都以为他俩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女孩似乎心情不佳,把头埋在男孩胸口,男孩耐心地轻抚安慰,甜度爆表。

    梅依依的确心情不佳。她看不到目标,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而这一切,都因为这个死兼职的来得太晚,害她没有时间布置规划,只能稀里糊涂地被牵着鼻子走,心里没底特别虚。

    人一虚就紧张,一紧张就动作变形,在踩了兼职的第五六七八脚之后,梅依依决定发散思维分散注意力,缓解僵硬的肢体。

    兼职的叫什么名字来着?老板就推送了微信名片,啥也没说,她也没问,人也没自我介绍。管他的,不重要,临时的嘛,干完这一票,古德拜了个拜。

    偃旗息鼓后的尿意此刻卷土重来,凶猛反扑,把每一秒钟都抻得无比漫长难熬。她左手不能动,右手半下意识半泄愤地蜷起来猛掐兼职的后背,忍耐快决堤的,令人颤抖的尿意。

    兼职的在她耳边压住嗓子威胁,“再掐,我挡镜头了啊。”他单手放到背后,作势要盖住梅依依戴着表的左腕,梅依依松了五爪,老实下来,咬唇忍耐,“还有多久?”

    兼职的不答反问:“怎么了?装备没电了?”

    “我,我快憋不住了。”梅依依把心一横,人有三急,顾不得面子了,“我想上厕所。”

    兼职的胸腔微微抖动,抱着她的手臂松下来,他的声音不再压抑,坏笑道:“你早说呀,他们走了。”

    梅依依把头从对方怀里拔出来,瞪大眼睛:“走了?”说完,急着往门口冲。

    兼职的拉住她的围巾:“别追了,走了一两分钟了。”

    梅依依怒火上冲:“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兼职的耸耸肩,指着胸前水渍:“一来你弄脏了我的外套,我心里不爽想小小地报个仇。”兼职的一边说一边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身旁的垃圾桶里,“二来,我很好奇,想看看你能撑多久。在门口的时候你就想,那什么,一泻千里了吧?”

    当面丢衣服,羞辱她是吧?光羞辱还解恨,还故意拖时间耍她!

    梅依依的小心肝都快被怒火烧焦了,这个死兼职的不仅工作态度差,人品也这样下作,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这种人哪里配得上一小时20英镑的薪资!拿着这个钱,什么样听话出活的人请不来,怎么偏偏找了他?

    “你无故迟到,戏弄前辈态度恶劣,我要扣你工资!”梅依依吼出了她心目中最狠的话。

    兼职的一脸无所谓:“你随意,洗手间出门左手两百米,不谢。”

    狂奔在捍卫人生尊严的两百米路上,梅依依暗暗发誓,绝对要向老板打报告把这个死兼职的工资一扣到底,用血淋淋的现实教育他职场的生存之道。

    她冲入洗手间隔间,以最快的速度坐上马桶,神经一松,飞流直下,顾不上喘口气,赶忙把手表里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卡取下来,郑重放入外套内侧的拉链口袋中。

    这张存储卡是她将来生活的提款卡,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卸下包袱的梅依依随着人潮漫步在波托贝洛大街上,阳光比初时更暖一些,碎金光点快活地跳跃在一张张明媚的笑脸上。

    她懒得再回去找兼职的,来一番虚伪的寒暄感谢再见。要不是还要和他对接工资事宜,她会立马拉黑对方微信。

    说起工资,哼哼,秋后算账的时机来了!数罪并罚,扣不死你。

    她本打算赶紧回酒店,第一时间确认影像资料,写好新闻稿,发回国内,等着老板卖一个好价钱,怎奈脚步却不听使唤地慢下来。

    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淡淡咖啡香和抓耳民谣,街头小摊上娇艳的鲜花,小丑手中色彩斑澜的棉花糖,嘈杂而生动的每一帧画面都勾引着她停下来,细细品味眼前最鲜活生动的欧洲世俗童话。

    也许,偷偷给自己十五分钟的闲暇,并不会太过分。这次出差,她攒了好多差旅补贴,稍微花一点点钱应该也不算太奢侈……

    梅依依走入一家外墙漆成明黄色的甜品小店,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块芝士蛋糕,在窗边坐下。

    人群骚动的时候店里正放着阿黛尔的歌。浑厚深情的嗓音和窗外游人们惊恐的表情将世界割裂成诡异的两极。人们打街道南边朝北逃命一样奔窜,脚步凌乱,神色仓惶,像身后有鬼在追。

    小店的门被推开,几个路人躲进来,外面的尖叫声,枪声,警车的鸣笛声海浪般扑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梅依依站起身问。

    “有人开车闯入步行街撞人,地上全是血,非常可怕!”进来的游客关上门往店铺深处躲,试图藏入从街道向内看的视线死角中。

    梅依依挥舞银匙快速地把剩下的蛋糕扒拉到嘴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影模式,三两步跨到门口。

    店内的人一阵惊呼:“你疯了吗?不要出去,很危险!”

    梅依依转头,淡定答道:“没事,我是记者,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街上行人潮水似的往北涌,梅依依贴着路边一家家店铺逆流而上。她想深入事发现场,看看是谁驾驶着什么样的车辆伤了哪些人,目前局面是否已被控制住。

    一辆警用直升机几乎是贴着店铺楼顶掠过,在巨大轰鸣声中朝南边道路入口处飞去。梅依依掏出手机朝上空拍,再拉回地面拍过往行人。

    “今天是2024年3月12日,周六上午十一点零五分。大约十分钟前,位于伦敦西北方向的著名旅游景区波托贝洛大街南入口附近发生暴力事件。据目击者称,犯罪分子驾驶汽车冲入游人如织的步行街道,无差别撞击路人,死伤人数暂不明。”

    梅依依一边走,一边录,镜头扫过抱头逃散的人群,被踩踏在地的鲜花,肮脏破败的棉花糖,最后定格到坐在路边哭喊的金色卷发小女孩脸上。

    小女孩约莫三四岁,湛蓝的大眼睛镶嵌在粉嫩发光的圆脸蛋上,像西方油画里的天使。披散的卷发和单薄的连衣裙在风中瑟瑟发抖。

    梅依依收起手机,快步上前,蹲在女孩面前,伸手到兜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半张面纸。她抓起胸前围巾替小女孩擦泪:“嘿,别哭了,你家人呢?”

    见她穿得太少,梅依依干脆解下围巾,胡乱在小女孩身上绕圈,把她缠成两只胳膊在外的蝉宝宝。

    小女孩张着嘴嚎,除了“Mummy”什么也不说。

    梅依依犯了难,街南入口就在不远处,她急着赶到事发地拍下第一手材料,又不忍撇下小女孩。这里不安全,她无法留她一个人蹲坐在路边嚎哭。

    “别哭了,我陪你一起等你爸爸妈妈好吗?”梅依依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探头往南边张望,不知道事发地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要是爸爸妈妈等不来,我陪你去找警察叔叔。”

    “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挺耳熟……

    梅依依偏头看了一眼斜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胸的死兼职,不久前发生的龃龉一时间竟没想起来。她眼睛一亮,抱起小女孩跑到他身边:“接着。”

    兼职的看看小女孩,再看看她:“不接。”

    梅依依摆出一张冷脸盯住他,试图以前辈的气势逼死兼职的就范。可对方一脸无所谓,丝毫不为所动。她咬咬牙,下狠心大出血:“这是工作,给你计工资。抱多久发多久。”

    兼职的挑眉轻笑:“刚才不还说要扣我工资?”

    梅依依把娃再往前塞,几乎怼到兼职的怀里去:“不扣了还不成?伸手接着呀!”

    出乎意料,兼职的居然伸出了手,可他没接小女孩,单手扣住梅依依手腕:“你想去哪?”

    “我去前面看看现场,这孩子路边捡的,前面危险我不能带她,你陪她在这里等她爹妈。”

    梅依依一边说一边挣脱,可手腕被扣得死紧,怎么也甩不掉兼职的铁掌。

    她看着怀里的小女孩,灵机一动,在女孩耳边小声嘀咕:“甜心,搂他脖子。”

    小女孩十分争气,胖乎乎粉嫩嫩的肉胳膊圈住了兼职的脖子,整个小身子压到兼职的脸上,咯咯笑起来。

    “乖宝,抱紧了,我松手了。”梅依依大喜,顺势把小女孩裹在围巾里的两条莲藕腿往兼职的怀里怼。

    兼职的被迫用左胳膊兜住小女孩的屁股,以免她掉下去,右手更下了几分力捏梅依依的手腕。

    “啊啊啊,松松松松!”梅依依吃痛,又急着脱身,又痛又急,火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发狠一口叼住兼职的右掌边缘,门牙不客气地往肉里切,活像逮着栗子的松鼠。

    “靠!疯狗啊你!”兼职的半边身子被小女孩粘住,头顶的黑色棒球帽被掀翻在地,露出蓬松微卷的黑发和明媚勾人的眼睛,狼狈的模样丝毫不损他俊秀的容颜。

    梅依依抬眼欲看他痛苦的神色,猝不及防地遭到美颜暴击,下巴一松,让兼职的逮住机会把手掌撤了出去。

    掌沿处印着几个大牙印。兼职的皱着眉头把手掌在小女孩的“蝉蛹”上反复摩擦。

    摆脱铁掌桎梏的梅依依转身就跑,后知后觉地顿悟自己这招“天狗食月”也算是报了刚才被怠慢戏弄的一箭之仇,心情顿时明亮许多,往南逆行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她跑开一阵,确定自己足够安全,回过身大声威胁兼职的:“你看好她,有什么闪失算重大工作失误,把你工资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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