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山匪

    山贼不讲天理,讲天理那还叫山贼?

    陈守虚被迫杵在一旁当木桩,面无表情,但心底已经把记仇的小本本给划破了。

    老三搬来一把圈椅,放在堂下,请林辰入座。

    林辰神色如常,轻轻一点头,坦然落座,举止之间是说不出的矜贵傲慢。

    仿佛本应如此。

    傅秀才凝视着她,见她泰然自若,更是高看一眼,笑道:“夫人好胆识”。取过酒盏,向林辰敬酒。

    林辰从老四手里接过茶盏,氤氲的茶气湿润她的桃花眼,送来一股甜香。

    傅秀才起身,居高临下,举杯。

    林辰仍旧坐在圈椅上,懒懒散散,将茶盏里的茶泼洒一地。

    好不给面子!

    众山贼齐齐看向傅秀才。

    笑容还未来得及消散,眼底却突然爆发出怒。那张斯文清秀的脸一时竟有些扭曲,是僵硬的笑,也是僵硬的怒。

    林辰的神态没有丝毫的改变,平静如常。她将酒盏随手丢在地面,漫不经心地弹着裙间并不存在的灰:“你不配”。

    哪儿受过这种侮辱?

    傅秀才咬牙切齿,捏紧手绢:“哟,夫人,我以礼相待,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不识好歹”。

    林辰扫他一眼,桃花眼如剑:“以礼相待?你讲的是哪门子的礼?我娘在世时,可不见你用这般的礼待她”。

    话音甫落,堂上堂下都陷入困惑。

    连陈守虚都不知道她这话是何意,傅秀才就更是迷惘:“你娘是谁?”

    林辰冷笑:“大当家贵人多忘事,四五个月前的事,现在就忘了?这般记性,想必挂柱时候的事也忘了个彻底”。

    “挂柱”就是“入伙”。

    更重要的是,“挂柱”是山贼间的黑话,倘若没入过伙,是绝不会知晓的。

    她的眼神坚定,傅秀才莫名怀疑起自己,他缓缓回忆自己入伙时的情况。

    家中贫寒,科举不得意,他决心当土匪,请隔壁山头的“老白龙”做保人……

    老白龙,附近有名有姓的女山贼,也就她了。

    推算年纪,傅秀才变了态度:“你是老白龙的女儿?”

    林辰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陈守虚瞥她一眼,这流氓真会骗。

    随即就见林辰缓缓起身,双手抱拳举过左肩,是山贼特有的行礼法:“西北连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哪位是君,不知哪位是臣。(谁是大当家的?)”

    傅秀才端正神色:“西北悬天一块云,君是君来臣是臣。不知黑云是白云?(你闯进来做什么?谁是大当家不是很清楚了吗?你是从哪儿来的?)”

    林辰伸直左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指向自己:“黑云过后是白云,白云黑云都是云。(我们是一家人)”

    傅秀才不信,冷笑:“天王盖地虎!”(你好大胆!敢来气你祖宗)

    林辰神色淡淡:“宝塔镇河妖。”(要真是那样,让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

    一套见面的规矩完了,傅秀才仍然怀疑,哪儿能这么巧,抢到老白龙的后人。他追问:“报报迎头,什么蔓?” (姓什么?)

    林辰淡淡道:“千斤蔓。(姓陈)”

    傅秀才好似抓住她的把柄,狞笑:“老白龙可是补丁蔓(姓冯)”。

    林辰瞥一眼陈守虚:“随夫姓”。

    陈守虚收到她的视线,红了耳尖。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眼见傅秀才望来,一挺身,傲道:“嗯!”

    莫名哽塞,傅秀才说不出话,但心底已信了七八分。良久,缓过劲儿,他最后问道:“老白龙已经被掉脚子(被兵抓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兵勾道关子(合伙勾结)?”

    林辰神色如常,平静道:“大当家可别忘了,不是我要来,是你们不讲道义,接财神(抢劫)接到我头上。和兵勾道关子?对不住我娘。熟脉子不骗熟脉子(自己人不骗自己人)。”

    “熟脉子不骗熟脉子,说得好!夫人果然是里码人(同行)”,傅秀才拿手绢掩面大笑,从堂上走至堂下,向她行礼赔罪,“唉哟,兄弟们不长眼,是我管教不严。我代兄弟们赔罪”。

    说完,傅秀才让老四给自己端一杯酒,又给林辰上一盏茶汤。他赔笑道:“夫人随意,我先干了”,一饮而尽。

    林辰见此,径直泼了茶汤,淡淡道:“酒”。

    酒烈,烫嗓子,傅秀才不欢喜地皱眉,正拿手绢擦嘴。听见她这话,又笑道:“唉哟,是我疏忽了。夫人既然是里码人,就该用招待里码人的规矩”。让老四给林辰端一杯酒。

    林辰接过,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傅秀才捏着手帕,鼓掌道:“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

    众山贼也是这般想法,一改先前的威慑,嘻嘻哈哈地涌上来向林辰敬酒。林辰毫不推辞,全数饮尽。众山贼看她的眼神越发热切。

    等见她渐渐有了醉意,傅秀才阻止众人,轻挥手帕:“好了,好了。今夜夫人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伤身。明日我们给夫人办个赔罪宴,大家再喝个尽兴,怎么样?”

    众山贼哈哈大笑,纷纷叫好。

    傅秀才便吩咐老四给林辰和陈守虚安排一间小院。

    老四领命,但出门时冷不丁念叨一句:“夫人这般好,如果是我们的大嫂就好了”。说罢,也不曾回头看,扬长而去。

    说着未必有心,听者必定有意。好似平地一声雷,众山贼突然被炸醒,先是纷纷应和:“老四说得对”。

    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落在陈守虚身上,不言自明。

    陈守虚搀扶着林辰,心尖发凉,面上却看不出变化。

    空气凝滞。

    半醉的林辰倚靠着陈守虚,淡淡一笑:“不可”。

    老三不满:“为何?难道大当家的不比他好?”

    林辰轻笑,桃花眼酝酿光彩:“不比”。

    傅秀才不悦,掐着腰问:“老娘,咳,老爷们儿我差在哪儿?”

    论地位,论身家,都不比他差。

    林辰不假思索:“容貌”。

    众山贼这才细细打量起陈守虚,剑眉,高鼻梁,果真英武,面沉如水,又为他添上一分稳重。再看向傅秀才……

    傅秀才掐着腰,捏着手帕,颇为自信。

    众山贼沉默。

    只有傻乎乎的老三几欲含泪:“不愿就不愿,何必如此羞辱人!大当家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让她后悔去”。

    众山贼纷纷应和:“是”。

    傅秀才气笑,挥着手绢作驱赶状:“去,你们别给我找不痛快”。

    众山贼又是哈哈大笑,也不再提大嫂的事,任由陈守虚和林辰休息去了。

    陈守虚搀扶林辰,走出正堂,沿着门廊,渐渐远离身后的喧哗。

    夜色沉寂,周边漆黑如墨,门廊却是一路燃灯,灯火辉煌。

    她的脸靠着他的手臂,他还能隐约闻见混杂的淡淡青草香和酒香,垂眼看去,桃花眼欲睁还闭,似眠未眠。

    陈守虚抱怨说:“你可真是爱折腾人。分明只拿我当诱饵,偏偏还骗我说我很重要。遇见你我可真是倒霉”。

    林辰醉了,不语。

    跟醉酒的人置气,气的只是自己。

    陈守虚不说话,压着生气。扶她走到住处,迈过院门,跨过屋门,将她抱上/床榻,打水,替她擦手擦脸。做完这一切,更气了,毛巾丢进面盆里:“进匪窝里还要带个服侍的人”。

    林辰睡熟了,听不见他的话。

    陈守虚报复她,唯一一床被褥,只分给她一个角,恶意满满地期待她半夜被冷醒后痛哭流涕地后悔。

    想法傻得冒泡,但自我安慰很有效。

    他哼着小词,洗漱完,心情舒畅。

    吹灭油灯,轻手轻脚地躺上床榻,闭眼。本以为今日被迷了那般久,今晚是一定是睡不着的,谁知道,听着耳旁悠扬飘荡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莫名安心。

    困意袭来,他安心入睡。

    破旧的房舍里回荡着两个不同节奏的呼吸声,或是此起彼伏,或是此伏彼起。渐渐地,两种呼吸声慢慢贾蓉,杂乱的此起彼伏,即将化作一起一伏。

    突然,女子的呼吸声消失。

    床榻内侧,那双本该含醉的桃花眼,陡然变得清亮。

    流光潋滟。

    林辰星眸微动,缓缓起身,偶然扫到自己身上仅有一角的被褥,眉眼含笑。她伸手在陈守虚眼前微微晃动,见他没有反应,知道已经是睡熟了。

    当真心宽,她腹诽。

    却也不想扰了他的梦。

    林辰蹑手蹑脚地绕过他,轻轻下地。在衣橱中随意取山贼的衣裳换了,以便稍后行动。

    透过薄薄的纸窗,隐约可见清冷清浏亮的月和张牙舞爪的树影。

    林辰坐于胡凳,闭目眼神。

    她的耳朵始终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沉寂,沉寂,所能听见的只有轻微的呼吸。

    耐心等待。

    忽然,一声尖锐的喜鹊的长鸣划破所有的寂静,林辰陡然睁眼。

    她起身,猛地推醒陈守虚,将圆领衫随手丢给他,简洁道:“穿好”。

    说罢,林辰迅速走出院门。四周是纯黑的夜,她就站在这片纯黑之中,打一个清亮的马哨,响彻云霄。

    哨声一起,夜晚再无宁静。

    右边传来马的嘶鸣声,左边传来山贼骂骂咧咧的吼叫声,而前方,林辰已经听见猎犬压抑的低吼声。

    她是黑夜漩涡的中心。

    所有人都知道今夜即将到来的混乱。

    除了他。

    屋内,迷糊愣登的陈守虚坐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圆领衫,听见屋外的喧闹,摸不着头脑。

    发生甚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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