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城

    明确伏陆山山匪中并无突厥细作之后,兵卒先行一步,将山匪押往县衙。林辰随意逛过一圈,确认此处再无漏网之鱼后,和陈守虚、赵二虎同行,悠悠下山。

    秋景萧瑟,路旁都是枯树。山路狭窄,三人走成一列。

    走在中间的陈守虚反复咀嚼昨日的经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询问在前的林辰:“你如何知晓那卖茶的小老儿是山匪?”

    林辰不假思索,笑道:“茶贩谋利。荒山野岭,四处又无人烟,哪里有利益可以图?必定有鬼。”

    后面的话陈守虚倒也不必再问。可以想见,山匪劫道,不会只派一人。他们自己饮了茶,隐藏在暗处的匪徒就不必出动。假如他们不饮,恐怕几步之后便是菜刀、镰刀、挖锄相加。

    再细想,仍然觉得难以置信。陈守虚问林辰:“你为何会说山匪的黑话?”

    林辰桃花眼一眨:“老白龙就是我剿的。她凶悍,但是最心疼女儿。我拿她女儿吓她,她就什么都招了”。

    赵二虎走在最后,听他们说话,向陈守虚笑道:“日子久了你就知道,飞星不仅仅会说山匪的黑话,倭国语、高句丽语、突厥语、吐蕃语,她都会”。

    林辰谦虚说:“都会一点点”。

    她的“一”说得极轻,似有若无,但陈守虚还是莫名听成了“亿”。

    步行下山,走到大道后开始乘马。林辰问陈守虚练过马术没有?

    陈守虚道:“你少看不起人”。

    林辰桃花眼一抬,说不出的风采:“比比?”

    陈守虚勒住马缰,笑道:“比就比!”

    赵二虎被留在此处指挥兵卒,顺带给他们做个见证。一声短哨,林辰和陈守虚打马飞奔,绝尘而去。

    他们谁也不肯相让。

    直至抵达伏陆县的牌匾之下,缓缓停马,是林辰先他一步。

    林辰夸赞他:“不错”。

    陈守虚“哼”一声:“不需要你说,我自己知晓”。说完忍不住笑,牵着马,叉腰走向县衙。

    林辰也忍不住笑,缓缓跟上。

    抵达县衙时,县令告诉他们山匪已经被收押在大牢里,只等听审后判罪。

    陈守虚想起秧子房里的“肉票”,追问:“何时能够听审?”

    县令皱眉道:“眼下还有一桩疑案没能解决,等这桩案子办完之后才能审理山匪的罪”。

    陈守虚有心帮忙:“什么疑案?”

    县令本不欲说,但转念想到他是御史台的官员,或许能有高见,遂说出这桩疑案:“伏陆县里有座甘露寺,甘露寺的新主持圆泽状告前任主持至真,说至真与他移交寺里的财物时,让他先签一份已转交黄金百两的文书。圆泽签订后,迟迟没有等到至真送来黄金,他去询问,至真却说自己已经送了。无奈之下,只能报官”。

    陈守虚问:“寺里共有几位僧人?可曾有僧人亲眼看见至真移交黄金?”

    县令照实回答:“除圆泽和至真二人以外,寺里共有十四位僧人,有七位都说自己亲眼看见至真将黄金交给圆泽。但即便如此,圆泽仍然坚称自己并没有收到黄金”。

    陈守虚听罢,微微颔首。他闭上眼,稍作思索,轻轻一笑,令县令附耳,轻声说道:“你这般……”。

    刚开了个头,县令听错:“啊,我吃饭?”

    陈守虚沉默。缓了缓,说他听错了,又向他解释一遍。

    县令用心细听,听完后,当真是醍醐灌顶,立刻向陈守虚行礼感谢:“多谢陈大人指点,下官先行告退,前去处理此案”。说罢,径直向正堂走去。

    审案判案,林辰倒不大擅长,问陈守虚:“你同他说了什么?”

    陈守虚看她一眼:“亲自去看看?”

    林辰微微点头,同他一起去县衙正堂旁听。

    县令升堂,两旁的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敲击地面,齐声高喊“威——武——”。

    气氛肃穆,县令命令带原告圆泽、被告至纯上堂。两位僧人缓步上堂,跪倒在地。县令猛拍惊堂木,又将此前早已问过的再问一遍,圆泽仍然说自己没有收到黄金,而至纯则坚称自己已经送与他了。

    县令命令带人证上堂。七位僧人登堂,齐齐跪倒在地。

    县令取出供词,问道:“昨日你们作证,说亲眼看见前任主持至纯将百两黄金交给新任主持圆泽,可有此事?”

    七位僧人都称“是”。

    县令说一句“好”,随即让七人围成一个圆圈,背对而坐。

    七位僧人不知道县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照办。

    待他们坐定,徐行端上来一盆干泥,当场掺水。和泥和好后,分给他们,一人一块。

    七位僧人手里都捧着一块湿泥,仍然是莫名其妙。

    随即便听县令吩咐道:“既然你们都说亲眼看见至纯将百两黄金交与圆泽,那么现在你们就用手里的泥土捏出黄金的形状”。

    七位僧人听过,俱是一愣,都有左顾右盼的动作。

    县令呵斥道:“不得左右观望!”

    震声如雷,七位僧人一颤,只能专心盯着自己手里的泥块。过去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僧人手里的泥块已经成型。县令下堂,一一看去,发现他们手中的泥块形状不一,或是饼状,或是长条状,或是元宝状。

    县令冷笑一声,再度上堂。一拍惊堂木,厉声质问:“既然你们都曾亲眼看见,为什么形状不一?分明是做假证!”随即抽出一红头签,向堂下一丢。

    衙役们得令,将七位僧人各打十大板。

    僧人们叫苦不迭,纷纷承认并没有见到移交黄金,是至纯逼他们作伪证。

    至纯见此,面色苍白,光头上都沁出冷汗。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跪倒在地,承认是自己起了贪欲。

    县令将至纯收监,日后再等发落。其余七位僧人逐出甘露寺,并罚金银若干,。

    甘露寺的疑案结束,县令二次升堂,审问山匪。他们的恶行清楚明了,写明供状后即可判罪。简单走过流程,为首的五位当家都判处问斩,只等天子复查后便可行刑。其余的小喽啰收监,关押在狱中。

    至此,伏陆山山匪一事,是彻底了结了。

    林辰和陈守虚都无意在伏陆县多留,他们收拾包裹,和赵二虎一同踏上去往燕然城的路。三人乘马走在大路上,秋风送爽,信马悠悠野兴长,颇为惬意。

    赵二虎抖抖络腮胡,打探陈守虚的情况:“陈御史此行去往燕然城,可有其他亲人相随?”

    陈守虚握着马缰,看向他:“家父因病致仕之后,和家母四处游山玩水去了,难得能与他们见上一面,但常有书信往来。除他们二老之外,如今尚有一小妹待字闺中。小妹性情顽劣,又爱胡思乱想,知道我要去燕然城监军,担心我不带她去,便偷偷带着自己的丫鬟和小厮,先一步跑去燕然城了。”

    赵二虎胡髯上扬:“陈御史的妻室呢?”

    陈守虚瞧他一眼:“尚未娶妻”。

    赵二虎追问:“没有妻室,妾室总该有的”。

    陈守虚说没有妾室。忍了忍,没忍住,谈道:“娶妾一事,家父常说它最伤天理。我们家向来有规矩,四十无子,方许纳一妾”。

    赵二虎瞥向林辰,见她神色平淡,兀自大笑:“这样说来,陈御史倒是良配。可巧我有一桩好姻缘,不知道陈御史是否愿意?我有一个侄女,父母仙逝后一直养在我家……”

    他的话没有说完,林辰桃花眼里泛起不悦:“二虎叔,今日你的话着实太多”。说罢,纵马奔驰而去。

    赵二虎知道自己惹恼了她,挠挠头,向陈守虚尴尬一笑:“你先追上她,我随后就到”。

    陈守虚微一点头,打马上前,连续扬了几鞭才赶上林辰。他停马在她左侧,见她神色不悦,心底大致有个猜测:“林将军认识二虎叔的侄女?”

    林辰脸不红心不跳:“认识”。

    陈守虚越发肯定,一拍胸脯:“那我懂了”。

    相识数日,林辰大抵也明白他的脑回路:“他是不是以为,我有意于二虎叔的侄女?”

    陈守虚眼神飘忽:“不是”。

    林辰桃花眼含笑:“可我是这般想的”。

    陈守虚一愣:“我猜对了?”

    林辰似笑非笑:“不是?”

    陈守虚偏头,不语。

    林辰一笑。他分明是个聪明人,却常在这些小事上闹出些笑话。可笑么?倒有几分可爱。

    她没有说话,但心底的轻松是掩盖不住的。陈守虚轻笑,无言陪她同行一段路。

    大道悠远,但慢慢走着,一抬眼,燕然城竟然就在跟前。

    燕然城城墙上的刀痕说尽了它的沧桑与悲凉,但在沧桑悲凉的表象之下,翻滚的是说不尽的恢宏。

    虽然伤痕累累,它的气度无疑是恢宏的,只是它的恢宏是不同于承平日久的长安城的另一种恢宏。长安城的恢宏展现的是它富贵风流,是千百年盘踞于此的豪门世族用金银珠宝堆积起的恢宏。而燕然城的恢宏,是久经风霜后的傲然英姿,是世世代代执守边关的将士用血泪一刀一剑劈出的恢宏。

    陈守虚被震撼,一时失神。直至被人从身后轻轻一推,他回神,才注意到燕然城的城楼下,两行文武官员列队迎接。

    他听见背后的沙哑嗓音:“进去吧”。便想邀请她一同入城,但一回身,哪里还有人影?

    永瞻风采,一空倚傍。

    陈守虚掩住眼底的失落,回身,一夹马腹,独自一人缓缓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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