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鸡

    林辰站在东厢房屋顶,缓缓解释:“王隐家的后院专门设了一个鸡窝。他养的鸡极美味,鸡肉不柴,嫩,熬汤很香。但最香的做法还是荷叶鸡”。

    陈守虚听她语气熟稔:“你似乎与王隐很熟?”不然怎么能尝到他养的鸡?

    林辰正想回答,但感到晚风乍起,似有寒意,于是让陈守虚先搬木梯,让自己下屋顶。

    是,她还在屋顶,陈守虚仰首半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事。他搬木梯,搭在屋顶,让她下地。

    嗖嗖风声作响,竹影摇曳,月华的明与暗在她的脸上交替。林辰踏地,收起木梯,和他一起坐在东厢房的台阶上闲聊。

    回到先前的话题,她说:“我和王隐不熟,但对他家的鸡,我是很熟悉的”。

    陈守虚还是不明白:“你既然和他人不熟,又怎能尝到他家的鸡呢?”听她说话的口吻,还不是一次两次。

    林辰没有说话,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出一个小人儿模样。这个小人儿先是在地上,然后跳到墙上,然后翻进院子里。再然后,另外一个小人儿追着它跑,它急急忙忙地翻出墙,揉了揉肚子,似乎是吃饱了。

    他好像明白了:“不请自来?”

    林辰颔首。

    陈守虚默然良久:“给钱吗?”

    林辰摇头。

    陈守虚都要同情王隐了:“这不是愣抢吗!”

    林辰蹙起眉:“什么抢?武将的事,能叫抢吗?只是平常的友好切磋交流之后,顺手带走一份小礼物罢了”。

    陈守虚想,可是你描述的场面,既不平常,也不友好。他微一沉吟,无意让王氏鸡窝雪上加霜:“不了”。

    林辰左眼眉尾微微上扬:“真的?”

    陈守虚坚定:“真的”。

    林辰再次确认:“你确定?”

    陈守虚依然坚定:“确定”。

    林辰桃花眼含笑,流光溢彩:“你可想好。王隐养得细致,三四个月大的时候还专门请人来给鸡弹古筝,说是肉质会更鲜美。他家的鸡肉,在别处是绝对没有的,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你当真不去?”

    陈守虚略有犹豫:“真的?”

    林辰颔首。

    陈守虚:“去!”

    两人飞速行动,借着夜色,深入鸡窝。林辰抓两只,陈守虚抓一只,耳边隐约听见卧房内的吼声时,他们翻墙到街,迅速逃回陈宅。

    坐在庭院内,提着一只鸡。陈守虚问林辰:“该怎么吃?”

    林辰用细绳将自己手中的两只鸡绑紧:“黄泥荷叶鸡最香”。

    陈守虚将自己提着的鸡也交给她绑紧:“现在是秋日,没有荷叶”。

    林辰轻轻拍掉手心的灰:“我有”。说完,她翻墙去自己家中,取来一包干荷叶。陈守虚看见至少有三四十张,啧啧两声,越发同情王隐。

    同情归同情,不耽误吃。林辰三只鸡处理后,包裹荷叶,敷上一层厚黄泥,放进厨房的炉灶里烧。

    她掌握着火候,坐在炉灶前顾着火。陈守虚站在炉灶旁,看腾腾火焰在她眼里燃烧。

    看着看着,他忽然生出疑惑:“我们两个人,你为何要夺……额,友好地携带三只鸡”。

    林辰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炉灶:“两只是我们自己吃的,还有一只明早送给王隐。这叫知恩图报。”

    陈守虚思索半晌,还是觉得“杀人诛心”更符合林辰的行为。

    但诛心便诛心吧,横竖他们已经做了。陈守虚心底向王隐道歉,转头便对着三份黄泥荷叶鸡流下忏悔的口水

    果然真香。

    两人今夜吃得欢喜,隔日,王隐收到林辰的回礼时就没那么高兴了。八字眉一耷拉,气得跳脚,恨不得直接和林辰约一架。

    他平素小肚鸡肠惯了,幕僚们也不敢劝他,皆是闷声不语。堂下唯有一位幕僚,长脸,鹰眼,蒜头鼻,两撇小胡须,听着王隐的抱怨和怒吼,兀自沉思。

    王隐瞧见他思索的神态,好奇询问:“赵君可有什么良策?”

    赵无咎听王隐唤他,起身行礼。却没有立即回话,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似是在说:此处还有旁人。

    王隐明白他的意思,一挥手,让其余人退下。

    幕僚们素来知道王隐宠信赵无咎,倒也没有抱怨,鱼贯而出。

    等众人退尽,他倾身向前,迫不及待:“赵君有什么好办法?这林辰属实太过猖狂。往日里,一晚偷我一只鸡也就罢了,昨夜竟然偷我三只,气煞我也!”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着几只鸡发怒,赵无咎属实看不上他的行为做派。但他面上不显分毫,谦逊道:“某智谋有限,哪儿能有什么好办法?”

    王隐一笑,八字眉松展:“赵君过分谦虚。前日您献的谋略,我觉得就极好。您说陈御史初来乍到,众位官员必定会百般巴结,果真如此。幸好听了您的话,我在宴饮上刻意为难他,以显示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行,想必陈御史一定会深深记得我”。

    赵无咎嘴角一抽,面上仍然笑道:“王都护说的是。我们第一步,是要让他记住您。但光记住也不行,还得让他对您有一个好印象”。

    王隐一怔:“不与世俗同流合污,难道不是好印象吗?”

    赵无咎皮笑肉不笑:“品行无暇,傲然独立,这自然是好印象。但您展现印象的方式,多少都有些冒犯陈御史”。

    王隐紧张:“啊?这可如何是好?”

    鱼儿上钩,赵无咎笑得越发欢喜:“王都护莫慌。某正要为都护献上第二策”。

    王隐大喜,一摆手:“赵君别卖关子,快说”。

    赵无咎神色得意,不慌不忙地捋着两撇胡须:“第二策,便是先抑后扬,逆转乾坤之法。陈御史现下对您不满,但人心易变,只要您在他期待极低的情况下突然做出让他感到惊喜或满意的事,他对您的印象便会突然逆转”。

    王隐拍腿大笑:“赵君不愧是‘小周瑜’,极妙,极妙。我该做些什么呢?”

    赵无咎鹰眼一眯,奸笑道:“林氏不是已经将机会放在都护跟前了吗?御史台选任标准之一,即是为人正派。既然正派,又如何能喜欢这等偷鸡摸狗的行为。倘或王都护将此事告诉陈御史,陈御史必将此事上达天听,如此,便是功劳一件,自然欢喜。当今得知林辰行迹卑劣,必定撤换掉她,对都护而言,不也是喜事吗?”

    王隐略一思索,爽朗大笑:“赵君所言极是”。

    赵无咎心底再骂他一句“田舍汉”,笑着应付他。

    确实听信赵无咎的话,王隐次日便向陈守虚递过门帖,登门拜访。

    陈守虚本不愿接待他,但想起前夜的鸡肉,心底终归是有些谗……咳,歉意。他让门子引王隐在中堂稍候,自己先去东厢房换一身衣裳。

    换完衣裳去见王隐。

    王隐起身迎接他,态度不是初见时的傲慢,但他一笑,仍然显得格外奸猾。

    怀着一丝歉疚,陈守虚请他上座:“王副都护找我,有何要事?”

    听见他的问话,王隐的八字眉一皱,三角眼里忽然挤出几滴眼泪。边流泪,便冲陈守虚挤眉弄眼,故作娇柔。

    陈守虚从未遭遇过这般大的惊吓,抿一口温茶定神:“王副都护有何事?直说便是”。

    王隐颤颤巍巍:“陈御史,御史台是否掌监察百官之权?”

    陈守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话,照实回答:“是”。

    王隐拿衣袖抹去眼泪:“既然如此,假如官员品行不正,御史是否应该告知天子?”

    陈守虚不假思索:“是”。

    王隐突然站起,抱拳行礼:“那么,本官便请陈御史主持公道!”

    想起鸡肉,陈守虚立刻搀起他的手臂,义正严词:“不必行礼,王副都护请说。我身居御史之位,自然应该主持公道”。

    王隐恶狠狠道:“本官要状告林辰,这臭小子表面上光风霁月,实际最爱做些偷鸡摸狗的坏事。本官在院中养鸡,她每月来一次,鸡就少一只。更可气的是,昨夜竟然少了三只。此等奸猾小人,怎能受到重用!”

    他满腔愤懑,以为说完之后,陈守虚便会同他一样愤懑。

    谁知陈守虚瞧他一眼,缓缓收回搀扶他的手,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王隐哪儿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声线颤抖:“陈御史”。

    陈守虚心虚。该怎么告诉他,你昨夜消失的三只鸡,一只在我胃里。

    王隐不知道陈守虚的想法,误以为他有意包庇,怒道:“陈御史!”

    陈守虚咳嗽两声,委婉表示:“王副都护,你养的鸡,口感极好”。

    “陈御史果然有眼光……等等”,王隐先是没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八字眉一松,笑得和善。但话语未尽,他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三角眼眯成一条缝,“陈御史为何知道我养的鸡口感好?”

    陈守虚躲开他的视线,给出关键词:“昨夜,三只,黄泥荷叶鸡”。

    王隐懂了,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竟然做出这等事?

    陈守虚向他道歉。

    王隐不说话,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略显沧桑。

    良久,久到陈守虚怀疑是否该给他叫位郎中的时候,王隐僵硬缓慢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陈守虚。

    我错了,陈守虚自我批评:“王副都护,一只鸡多少钱?我赔给你”。

    王隐怒气上冲:“是多少钱的问题吗?这是尊严的问题!你们偷的不是鸡,是我的尊严!”

    陈守虚心虚,再次道歉:“我一定劝林飞星,不能总偷你的尊严”。

    王隐不吃这一套,一甩手,泪流满面还顽强地保持冷笑:“向徐都护解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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