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这才看清，不远的灌木丛边，有一群狐鬼正在围攻撕咬一个女子。女子背着竹篓跌坐在地，脸埋在腿上瑟瑟发抖。

    温祇的烈焰是日龙吐息所化，可烧妖邪，遇水不灭。

    日龙吐息，天降神火。妖邪不灭，此火不熄。

    狐鬼惨叫连连，四散而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有几只跑得慢的狐鬼当场烧死，横尸荒野。黄熊呜呜上前，一边警惕地盯着跌坐在地的女子，一边在熄灭的火堆里扒拉出狐鬼尸体，吞噬了他们的精魄。

    “黄熊，不要吃这些脏东西。”星月上前呵斥。黄熊委屈，叼着狐鬼呜呜走开。狐狸生前倒也还算可爱，死后化为狐鬼，面貌狰狞，丑陋不堪，性情凶恶暴虐，经常攻击走夜路的行人。星月实在不想让黄熊吃这样的妖邪鬼物。

    “这位姑娘，你还好么，我扶你起来吧！”星月靠近这位女子，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眉头微微一挑，这狐鬼的气味也太难闻了些。

    这女子抬头看她，星月见她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却双瞳剪水，炯炯有神，脸上脏兮兮的，虽形容狼狈，也难掩姿容。方才被狐鬼撕咬，又有烈火燃烧，她应该是被吓坏了，此刻眸中含泪，真是我见犹怜。

    星月伸手扶她起来。

    这女子裙衫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模样。因被狐鬼撕咬了几口，衣衫破碎，更显狼狈，伤口处血肉横翻。

    女子谢过星月，背着竹篓一瘸一拐地试探性走了几步。

    星月呆呆望着她的后背，竹篓下的背臀、大腿一处，血肉模糊，衣衫和血肉已紧紧黏连在一起。没一块好肉，伤口也早已腐烂。好在现下天寒，否则腐肉生蛆，招来蚊蝇……腐臭味应该不仅是狐鬼的，这女子的烂肉也散发阵阵恶臭。

    “没什么大事，今日多谢你们。”这女子温柔地道，“天色已晚，要是你们不嫌弃，可以来我家暂住一晚。”

    星月看她走路如此艰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又担心她路遇野兽，索性替她治好伤，再送她回去。

    “我说没说过，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星月脑海中响起温祇严肃冷漠的声音，又见他面无表情，并未说话，知道他正在使用通灵咒，这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

    “怎么了，殿下？我没发现这女子有什么不对劲。”星月一只手搀扶女子坐下，另一只手在身后悄悄画写咒符，与温祇通灵，“她身上没有鬼气，也没有妖气。我拿出捕妖符试了，捕妖符没有反应。”

    “月卿，我劝你好好想想。有时候判断对方是不是邪物，不一定靠符箓。”温祇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靠什么？”

    “脑子。”星月几乎可以想象温祇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冷酷残忍、恨铁不成钢。

    “我不管了，先把她救了再说，她这么可怜。反正还有殿下在！”星月心浮气躁，手指在身后比划几下，掐断通灵。斜眼去看温祇，负手而立，脸色不是很好。

    星月先把狐鬼咬过的伤口简单处理一下，用布条包扎了。臀背上的旧伤比较难处理，得用刀子把衣衫、腐肉取出来。温祇自动回避，带着黄熊一边溜达去了。

    “可能会有些疼。”星月犹豫道。

    “星月姑娘，你尽管做好了。实话跟你说，我这具身体不怎么能感受到疼痛的。自从受杖刑之后，这身体就坏掉了，不知冷热，不知饥寒。不知疼痛。”言谈之间，星月得知这位姑娘唤作绿仪，父母双亡，家中有一个弟弟。她卖身给大户人家作丫鬟，所得的月例供弟弟学武问道，以搏一个好出身。后来被诬陷勾引女主人的弟弟，杖责之后被赶了出来。

    星月听闻她的遭遇唏嘘不已，叹息世道艰难，“谁不是呢？我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飞来横祸，家园被毁，现在为奴为婢侍候主人。”

    “他是你家公子么？”绿仪看向温祇的方向，轻声问道。

    “唔。”

    “我看他对你不错。”绿仪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星月，见她巧笑美嫣、容色艳异，那位锦衣公子又事事以她为先，她不像个丫鬟，倒像是个千娇万宠的小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他对我好有什么用？我和他云泥之别，他对我再好，能跨得过身份地位、权力金钱么？”星月两手托腮，怔怔望着夜空，几颗星子划过天际，“假使有一天我和他易地而处，我为主，他为仆，我竟不知道要拿他怎样……”

    两人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各自叹息。

    星月又道，“我现下没空想他的事情呢，活着才是最大的事。光是活着、体面地活着，已经让我穷思竭虑、绞尽脑汁了。每天处理公务、处理这些贵公子的七七八八，就够我使尽十八般武艺了。”

    绿仪附和，“谁说不是呢，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越是这些名门望族，勾勾绕绕越多呢，越是深宅大院，水越深呢。”

    过了一会儿，绿仪又问，“你还有其他亲人在世么？”

    “大约是没有了吧。我还有一个姐姐，好多年没有她的音信了，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两人肩并肩倚靠在一起，星月絮絮说着自己心事，隐瞒去一些姓氏籍贯等关键信息，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了，聊做安慰。不过多时，两人熟络起来，姐妹相称。

    “绿仪姐姐，我今日只能帮你简单处理一下。等你……”星月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臂，发现她没有脉搏。

    星月望着这黑漆漆的夜，忍不住汗毛倒竖，心脏砰砰砰地简直要跳出来了。

    借着这皎洁的月光，星月看清了她白皙的手腕密密麻麻的尸斑。

    腐烂的身体、恶臭、深夜独自在山林游荡的女子、感受不到疼痛、狐鬼、夜雾，好像一切都明朗起来了。

    星月忍不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温祇，却只望到他冷漠的背影，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此刻温祇正带着黄熊在远处悠闲踱步。星月欲哭无泪，心中既恼且恨，硬着头皮小心和绿仪周旋。

    “等我什么？”绿仪温柔地问道。

    “等你、等你、等你歇息一天，我用灵力帮你、帮你彻底恢复伤口。”星月结结巴巴。

    “多谢你，星月妹妹。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绿仪看着星月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么？”星月喃喃重复，“今日换作任何一个人，看到一个弱女子被欺凌，都会出手相助的。”

    绿仪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你说你有一个弟弟，你都伤成这样了，他也不管不问么。”星月试探着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阿追他课业繁忙。他只是不知道我的近况。他也是你们玄门中人，整日忙着斩妖除魔。我很久没有他的音讯了。”

    星月点点头，修道之人诛杀邪祟，有时候要一连几个月呆在深山里，和外界断了联系也是常有的事。

    “或许你听过他的名字。”绿仪希冀道。

    “他叫什么？”

    “桑追，他叫桑追。”绿仪热切地回答，想要从星月这里听到弟弟的消息。

    “桑追，桑追，”星月念叨着，确实是很熟悉，在哪里听到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星月姑娘，你是不是对他有些印象，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么？”绿仪急切又小心地看向星月。

    “这个名字我的确有些印象。”星月思量着，“但想不起来了。”

    “想来是他名声不显。等他学有所成，一定会在玄门小有名气的。不过，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他平安就好。我最近感觉身体有些异样，想要见他一面。我在家里等了又等，他一直不来。”绿仪并没有听到亲人的消息，心内微微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