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巨大的压力，苏青每走一步，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宋榛疑惑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孩，歪头问江敛：“认识？”
江敛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两人正要和苏晴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甚至不敢抬头，硬着头皮搭话：“我…我迷路了，你们现在有空吗？”
“我们正要出门呢，估计和你不顺路。”宋榛说完正想离开。
却见苏晴又堵在了他们面前：“顺路的，我…我和我同学走散了，可以方便带我一程吗？”
这般拙劣的搭讪方式，江敛和宋榛碰到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以往每一次江敛都会无情拒绝，这一次却犹豫了一下。
江敛蹙了一下眉头，想起那位自称是他姐姐且又和他妈长得极像的少女，似乎这次带了室友一起来玩，便多问了一嘴：“你也是南外的？”
男生的声线清而低哑，十分好听。
苏晴不由自主抬头，和那个与自己接话的少年对上了视线，却在下一刻愣神了片刻，耳尖烧红，又急忙低下了头，“嗯。”
“走吧。”江敛没再拒绝，来泡温泉的人员有限制，面前唯唯诺诺的女生大概率是他姐的室友，他正巧对流落在外的可怜姐有许多问题想知道。
苏晴跟在两人身后走了几步，又回头朝苏家的汤泉望去，瞧见母亲眼中赞许的目光，心中的石头不由自主落下了大半。
不难，她是可以做到的。
*
眼见着傍晚的风一点点凉了起来，做过妈的江姝怕一群小姑娘着凉，特地拿了几套浴袍给大家套上。
“从温泉里出来冷热交替的，风一吹容易着凉。”
闻玥接过后朝江姝笑了笑，“谢谢。”
江姝在内心直摇头，啧啧啧，想当初送黑卡送包包送豪车，也没见闻玥对自己露出什么好脸色，没想到如今就递上块不值钱的破浴袍就把人家收买了。
刚从水里闹腾出来，消耗了不少热量，江姝肚子咕噜直叫，可饭点又还没到。她急切需要点什么天天肚子，就在这时，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忘记是哪一年了，去宋家拜年的时候，宋桃不停夸山庄门口的板栗好吃来着…
“爱吃板栗不？”江姝问。
一听到吃的，方蓁几个眼睛就亮了，叶滢问：“你说门口那个卖板栗小摊吗？”
江姝连连点头。
王静怕踩空，回答：“中午看了一眼好像还没出摊。”
方蓁纳闷：“你们眼睛怎么那么尖啊！我怎么不记得门外卖板栗的摊子。”
江姝揶揄道：“大小姐，你一路上不是在和我生闷气，就是盯着司机那帅小伙瞧，不么就是闭目养神了，哪还关注得到路边小吃。”
闻玥看着几人打趣，跟在边上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一行四人走着走着，就快走到门口时，江姝却出其不意地碰上了熟人，两男一女。
中间一个怎么瞧怎么眼熟，校服，高个儿，刚剪过的男高碎盖头…这不是他儿子是谁？边上那个女孩…这死江敛不会早恋了吧，这才多大居然敢带小姑娘来这泡温泉又过夜？！
江姝心脏咯噔直跳，血压感觉直往脑门冲，她儿子若是随便糟蹋小姑娘，那就是原则问题，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她难辞其咎，必要打折江敛的腿。抱着如此心态，江姝气势汹汹地杀上前去。
“江敛！”
前方一行三人，被后方一声杀气腾腾的嘶吼吓得齐齐回过头，江敛甚至以为他妈亲临，还愣了半天。
回过头才发现，正是那个自称姐姐的女生。
江姝没戴眼镜，走到一半才看清那个女孩的长相时，心中又咯噔了一下，在头上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人都走到跟前了，气势却没了大半。
江姝的室友和闻玥也逐一跟了上来，似乎也没想到向来稳重的江姝怎会突然跳脚。
七个人都心情忐忑地等着江姝的反应，少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半天，轻轻掩嘴咳了几声，从嗓眼里挤出五个字。
“哈哈，真巧啊。”
江敛心中的怪异随着如亲妈降临的“呼唤”强烈起来，不过在场人太多，他压下犹豫，下巴朝苏晴扬了扬，问江姝：“这你同学？”
大家的目光这时才从江姝和江敛的脸上挪开，看向跟在少年后头的苏晴。
方蓁一下就看出这个名叫江敛的不论是关系还是样貌还是名字，明显和江姝更熟些，顿时想报下午的羞辱之仇，小嘴一撅。
“谁和她同学了，我们江江和她才不熟呢！”
宋榛转身看向苏晴：“你要找的不是她们？”
苏晴怎么也没料到原本情势大好的局面，竟会被这几个人搅乱，她强装镇定，直直走向隐在人群最末的闻玥，姐妹情深般抓住了她的手。
“小玥，妈妈下午那些话你别在意，她也是难过了一时气急，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说走就走了，方才还问我是不是说重了。对了，哥哥也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原先闻玥的反应一直淡淡，听到后头时，她神色露出几抹嫌恶，不着痕迹将手从苏晴手中抽了出来。
“小玥，你可以讨厌我和妈妈，但你不该牵连哥哥，哥哥他…一直很想你。”
闻玥的脸色难看到极致，不再回话。
苏晴又转向边上的方蓁，带着弱势者卑微讨好得态度，真诚地抱歉：
“这本是我们的家事，我母亲情绪不好，牵连到你真的不好意思，方叔叔是我很尊重的企业家，我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懊悔，才让我来和你道个歉。”
“这山庄太大，我一出来就迷了路，碰巧碰到江同学好心帮忙，”苏晴感激地看向江姝，“我经常在小玥边上看见你，你和江同学也是旧识吗？”
何止旧识，我可是他亲妈…江姝在心中嘀咕，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苏晴，她向来洞悉人心，要是还看不破这小丫头片子的心思，她就白活这几十年。
对上没什么头脑又盛气凌人的方蓁，苏晴寥寥几句话，迅速扭转了局面。
一来以弱者的姿态换取众人好感，把自己驾在受害者和传话人的席位，巧妙化解了方蓁朝她撒气的尴尬，毕竟事情是苏夫人做的，不是她，能让不清楚局面的人认为方蓁恼羞成怒，不分是非把苏晴当成发泄对象。
二来解释了前因后果，打消了江敛和宋榛对她搭讪的疑虑，一切合理化。
三来，便是江姝最佩服的一点，苏晴借着闻玥抛洒交际范围，看似无意实则有意试探江敛和自己的关系。
傍晚风凉，苏晴只穿了塑身泳衣，湿答答的布料贴在泡完温水又吹了冷风的腿上，小腿以下的皮肤被冻出几道血丝，皮肤白到僵紫。
明明都这么冷了，还能体面说完这些，她的心智太成熟，话说得太周全太漂亮。
可惜，江姝向来不喜欢心眼太多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同理心，再苏晴还想接着搭话时，江姝朝苏晴微微一笑。
“大姐，你话好多。”
苏晴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不禁窘迫，连忙补救道：“是我唐突了，长这么像，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江姝朝她敷衍一笑，并不回答，转身刚想往前走，余光瞥见闻玥的脸色过于惨白，虽然她平日就安安静静不爱说话，可自苏晴说完那几段话开始，闻玥的反应有些过度疏冷了。
她主动去牵闻玥的手，发现少女的手冰得可怕，“你冷？”
闻玥摇了摇头，把手又抽了出来，不太习惯与人的触碰。
江姝习惯闻玥这副模样，“行了咱继续走吧，别呆这吹风了。”
江敛见江姝要走，似乎是一种条件反射，十分顺嘴问道：“你去哪？”
这三个字，在他儿时贪恋母亲能多陪她玩一会时，问得最为频繁，如今竟然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如此…江敛突然意识到自己问的话好像太过自然。
江姝回应：“买板栗。”
江敛点了点头，“顺路的，我和宋榛也去。”
宋榛看了眼局势，自知好兄弟和这个姓江的女生有话要说，他对着苏晴和剩下几人微微一笑：“走吧，我请你们吃板栗。”
“谢啦！”叶滢自小就会察言观色，她一把拽过方蓁和闻玥王静：“江姝，那我们先过去。”
徒留江敛和江姝在原地。
江敛听到熟悉的名字，他目光如炬，瞬间回落在江姝身上，直言问：“你叫江姝，哪个姝？”
江姝神经紧绷。
糟糕，算尽一切，倒是忘了姓名这个漏洞。
江姝被儿子盯得汗流浃背。她这回总算明白，撒一个谎要无数个谎来圆，她恨不得和儿子道明身份，可是…
【警告，警告，警告】
系统警报响起，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
“咱爹临走前大概于心不忍，便在我身上塞了字条，只有江姝二字，许是当做我寻亲的线索。但我的养父母大概以为，我的原名叫这个，我被咱妈接回来才知道，这是个乌龙。”
江敛半信半疑，却也没再追究。
见江姝不太愿意提及此事，不禁转了话题：“刚刚你牵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江姝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可在听到江敛的话时，她又立马戒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