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车马摇晃,谢知雪实在难以入眠,睁开眼,一方小小的车窗透过微光,雨后初停的天像是浅浅的鸭壳青色,马车穿过竹林,不疾不徐。

    谢知雪欣赏雨后的南普山。

    忽而起了一道风,吹得她双眼清凉。

    眼见带着雨珠的飞叶就要穿过车窗,掉落探花郎的面庞。

    她起身去抓住那片飞叶,以免它惊扰正在假寐的人。

    身子微倾,距离靠近的一刹那。

    一双深黑的双瞳急遽睁开,眸光由若刀刃上一抹铮铮凝寒,像是钢刀般插入她的心脏,激起一片惊色。

    她如涌流般,亟亟地想要缩回去,却被他抓住皓腕。

    “你做什么。”四个字冷得骇人。

    见惯了陆明璋的以礼待人,这是谢知雪第一次感觉到他不悦的情绪,仿佛那一刻是要吃人。

    骨头传来被过度攥紧的痛意。

    “表哥……”她娇唇颤颤,“有叶子要落在你身上,我只是想帮你扫开。”

    陆明璋看着她痛得面色肿红,那颤动的睫,畏惧的眼神,仿佛与那日雨夜重叠。

    她像是被他把玩在手里的鸟雀,等待着他来判定生死。

    自他开蒙,就已经很少像普通孩童般情绪起伏,步入仕途后更是愈发冷静沉着,但她偏偏能轻易勾出他许多情绪。

    遽然涌动的杀意,让他很想掐死这只‘鸟雀’。

    毕竟是她自己先越界的。

    不是吗?

    忽然,马车骤然颠簸,而方才想尽办法想要靠近的谢知雪,立马拉开距离。

    显然是怕了,恨不得立马从他身边逃开。

    就如同那些受惊之后的鸟雀。

    陆明璋眸中无端泛起了一抹冷刺,他松开了她的手,没有再说话。

    谢知雪看着几乎已经红肿起来的腕骨,疼得还在余颤,只觉得心口无限的憋闷,明明她只是想做件好事……

    她不再说话,甚至低头沉默。

    陆明璋自然也不会主动与她说话,两个人不冷不淡的保持着距离。

    直到马车开到了南普寺,谢知雪只说了声多谢后,连一个字都没多说便急匆匆的下了马车,往寺庙内走去。

    翠珠诧异,立马追了上去。

    陆明璋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眸色冷然。

    谢知雪还未走远,便还听见那清雪般的声音传来,“取水来,我要净手。”

    她骤然耳鸣一瞬,犹如一道火舌在心扉噼啪燃烧。

    净手……?

    这是觉得碰了她的手脏了不成?

    一种无声的羞辱,她瞬间气闷地加快步伐。

    “小姐……”翠珠追了上来,喊道。

    翠珠上前拦住谢知雪,“你怎么了,小姐。”

    谢知雪压下那一股心胸不通畅的感觉,抿唇道,“我没事。”

    翠珠感觉到了谢知雪好似心情不佳,一时没了声。

    谢知雪缓了会情绪道,“翠珠你去跟方丈要个房间,说今晚我们现在这里住下。”

    翠珠颔首,“好,奴婢这就去说。”

    翠珠正要离去,谢知雪忽然想起了什么,开了口,“我昨日看见那个靠近菩提树的厢房不错,你看能不能让方丈能把那间给我们。”

    这么一说,翠珠倒是想起了。

    南普寺的厢房众多,但多少都有些不安全。

    昨日她和小姐路过时,发现那间厢房私密性极高,显然是整个寺庙最好的一间屋子。

    小姐一介闺阁女子,睡在哪里看起来安全许多。

    翠珠点头,“好,奴婢去问问。”

    眼见翠珠走远了,谢知雪才敢将藏在袖子里的手臂露出来。

    凝脂的皓腕明显多了一抹艳红。

    她心口像是火烧一般。

    眼眸的娇戾之色更为浓烈。

    这陆明璋还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谢知雪自负美貌,还从未碰到过这种油盐不进的男人。

    旁得男人便只需要她勾勾手便能五迷三道,而那陆九郎,那日不过是看上她一眼,便改了态度。

    唯有这个陆明璋,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

    她擅长演戏,与一同的闺阁女子也能相处的极好,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人这么直观的厌恶她,仿佛她多碰一下便是玷污了似得。

    谢知雪性子执拗,少时她与谢文成去踏青,那高山堪称天下第一奇峰,谢文成爬了半日就爬不动,谢文成也笃定她爬不了,她向来就是不服输的性格,偏要证明。

    十岁的年纪,她硬生生超过了手脚麻利的奴仆,爬到山顶。

    虽然最后她都累晕了过去,但她那一刻赢了。

    在陆明璋身上仿佛又找回十岁那年要征服一座大山的决心。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这种受挫的感觉,让她已经不是单纯的想要让他喜欢她了,得到他的庇佑了。

    而是一种征服欲,她要让陆明璋离不开她,甘愿把心都掏给她。

    她要他俯首,心甘情愿的为她扫平阻碍。

    --

    “主子,方丈那边托人带话来,说是谢家小姐想要你那间厢房,问问您的意思。”

    隐寺躬身问道,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果然如此’,这谢家小姐还真是费尽心思的想要和主子扯上关系,就连主子常住那个厢房都打听好了。

    陆明璋眼眸情绪无波澜,他薄唇翕张,语气淡极,“给她。”

    隐寺微顿,“可那些刺客万一伤着谢姑娘怎么办……”

    陆明璋望天际处飞游的鸟雀,不自量力的闯入那深幽的林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关。”

    隐寺已经见惯了陆明璋对于撞上来的女子冷酷绝情。

    众人皆知探花郎规贤矩圣,皎逾雪霜。

    只有他这种从幼时就被安排在主子身边的人,才明白他骨子里的凉薄冷血。

    既然她是自己撞上来的挡箭牌,为何不用?

    --

    谢知雪迁入厢房内,翠珠为她准备沐浴的水后去除一身寒气。

    沐浴过后,她换好寝衣,看了一会书卷。

    可满脑子都是今日在马车上发生的事。

    心堵片刻后,她无心再看,便放下了书卷,“翠珠熄灯,你去休息吧。”

    翠珠揉了揉眼,“好的,小姐。”

    起身将那火烛吹灭,便退了出去。

    瞬然厢房内漆黑无光,唯有月光倾泻而来,落下一地银霜。

    谢知雪看着朦胧月色,脑海盘算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忽然那窗户上的明纸闪过一道暗影,但那影子太快,像是错觉般。

    可她心中还是不由提紧了神。

    她这次出行只带了翠珠和马夫,可没有人护着,所以更加要格外小心。

    忽而青瓦上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谢知雪瞳孔骤然一冷,果然有人!

    她呼吸微沉,但能在这房顶上的显然是懂武功的,可她从来没的罪过什么人,谁会值得要用一个会功夫的人来对付她?

    谢知雪脑海飞速运转,想不出答案,心里却也止不住的苦中作乐,她果然倒霉至极!

    然而,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她多想,离这里最近的厢房……

    谢知雪脑海已然浮现那清冷孤高的身影。

    她不可能跑去翠珠的房间,那只有两个人等死的份,只有陆明璋,他身边有侍从,又离得最近,尚且有一丝生机。

    谢知雪立马翻身下了塌,用枕头隆起人形,只见那空气中瞬间漫延了一股浓烟。

    是迷魂药。

    她立马捂着口鼻,止了呼吸,可还是有一部分进入了呼吸口。

    但她根本没有办法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直接快步走到后窗,踏着桌椅,极为小心的翻过了窗。

    前方菩提树伫立在天地之间,千万红色的祈福丝绦随风摇摆,夜色深沉。

    她几乎来不及穿上的绣鞋,赤足于奔跑在这夜色之中,脚下是带着湿气的地,身上的寝衣猎猎翻飞,她呼吸急促。

    只想再快点,再快点!

    此刻,潜行而入的刺客看着这床中的枕头,瞬间变了脸色,立马飞屋而出,便瞧见那月色中疾逃的女子。

    怎么不是陆明璋?这女子怎么睡在陆明璋的厢房,莫非是他的外室?

    无论她是谁,显然与陆明璋相熟,否则也不会睡在这里。

    他不能让她去通风报信!

    遽然拔地而起,踏着飞步而去。

    谢知雪感觉到了身后的声音,她不敢回头望去,看着那远处院子里闪烁着的烛火,她不忍大声呐喊,“表哥,救命……”

    身后刺客瞧见那房中灯火,暗叫不妙,旋即就要飞踏而离去。

    可此刻早已侯着的人马一涌而出,直接将那刺客围堵在了中央的位置,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谢知雪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心惊肉跳,可身上已然被那迷香弄得四肢乏力,极力的勉强着自己的身形。

    而这时,闭合的大门忽然敞开。

    陆明璋立于门前,玄色金边的长袍垂落,华光如雪,他淡淡投下视线,仿若神佛。

    谢知雪手指拢紧,白日里的那股心堵再度涌了上来,可她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她踉跄两步上前。

    旁边候着的隐寺见她上前,隐约感觉她要往主子方向倒去,已经要做好阻拦的架势,毕竟上次在秦楼他没将人拦住,这次可不能再疏忽了。

    只见她踏入步梯,两步上前,身形摇摇欲坠。

    陆明璋淡淡的望着,没有任何动作。

    她五指拢紧,硬生生撑着力道,迈过了陆明璋的身边,走到了隐寺跟前,扑通一声,身子撞到了隐寺的肩膀上,她虚虚的靠着,“小哥,救我……”声音虚弱至极。

    隐寺瞬间一僵。

    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该求主子的吗?

    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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