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两日后,听芸回到畅园。赐婚的圣旨也正式昭告天下。

    翡翠感叹这次回京行动倒是极快,上次去曲博请顾老太君,一来一回费了不少时日,这次回来的时间竟半月都不到。

    听芸思量,应是赵瑭有急事要处理,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手上公文就没断过,常蹙着眉神情不愉,想来是件颇棘手的事。

    可她并不想管这些闲事,赵瑭不说,她自是不会主动去问。

    七月尾上,溽热还未消尽。

    听芸躺在园中芭蕉树下纳凉,赵瑭将郯儿送过她这边来照拂。

    郯儿剥了盘荔枝端到小榻边极乖巧讨好地孝敬听芸,一张小脸圆嘟嘟带着狡黠的笑意。

    “孟姐姐,郯儿剥的荔枝可好吃?”

    听芸斜靠在小榻上,一只手支着脑袋,慵懒地眯着眼睨他。

    “说吧,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早将倓儿的性子摸清楚了,这孩子看着蠢得可爱,实际常有些闷在心里不说的鬼主意,想要达到目的时,总要先送人点东西,说这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也不知是谁教的。

    赵瑭?是他教的吗?

    倓儿转着圆圆的眼珠子,笑着问:“倓儿听说,孟姐姐要与爹成亲了?”

    听芸品尝着荔枝,觑了眼这鬼灵精的孩子,点了点头。

    只见他笑意愈浓,高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改口叫你娘?”

    “咳咳——”

    听芸被呛了一下,荔枝甜水呛在喉咙里,令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你先别叫……我暂时还……”

    暂时还不能接受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但若真这么说,怕伤了孩子的心,听芸改口道:“毕竟还没成婚,成婚后再说……”

    倓儿也没在意,继续为听芸剥荔枝,拿了个蒲团坐在小榻边,絮叨他这些日子暂时齐王府同澈儿禾儿两个孩子的趣事。

    回畅园后,钱嬷嬷将各处产业的账册交给听芸审查,同她说起她离京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先是忠顺伯府被褫夺爵位,忠顺伯因奸杀良家女子的事坐罪入狱,薛文旭也因办理兵部粮草之事出了纰漏,现下正在家中待罪。

    寿亲王因触怒龙颜被削珠削俸禁足府中。

    听芸翻阅着账本,状似不在意,却实打实将这些话听进去了,将前后串联起来,不难猜出其中有赵瑭的手笔。

    不由啧叹,怪道人人都想要权势,譬如她被坑害这一道,哪怕知道是寿亲王想要她,知道薛文旭欲图谋不轨,甚至知道这些事都是叔父默许,她想要报仇回去,也做不到。

    她只是一个仰仗爹娘战功荫庇,于无人处自生自灭甚至受人摆弄,身不由己的郡主而已。

    就说寿亲王,在京中淫名鼎鼎,可又谁敢真冒犯他?她若想向寿亲王寻仇,要么玉石俱焚,要么苦心经营,等她经营出来,寿亲王早已寿终正寝了。

    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叔父吃个亏,教训教训孟伊春。

    听芸不由生出一丝讥诮的笑,江山代代传,皇位朝朝换,可亘古不变的是强者凌弱。

    便说当今陛下与寿亲王裕亲王两个兄弟,未发迹时也是受尽苦楚,蒙受薛文旭祖母的一粥之恩才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下来,到如今,高高在上,也忘了脚下苍生。

    同样是弄死过女子,忠顺伯坐罪入狱,寿亲王的罪名却是触怒龙颜。

    寿亲王的混账事迹陛下未必不知道,可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削珠罚俸禁足,那些被他玩弄过的女子娈童,化成枯颜白骨也不会有人为他们伸冤。

    听芸叹了一口气,顿觉手中荔枝也不甚甜了。

    盛夏里荔枝从岭南送到京城,一路上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只为将荔枝贡送到京中贵人面前。

    她其实也是层层压迫中的一个罢了,上受压迫,下压迫人。

    听芸倚在小榻上,稀奇道:“孟家那边呢?”

    她回到畅园后,便一直避着不见人。

    孟府的人上门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孟汇差人来请,也被她拒了。一是她不愿见那些人,二是脸皮既撕破,她正琢磨着怎么将这仇报回去。

    钱嬷嬷道:“郡主不知,孟老爷被罢官了。伊春小姐不知犯了错处,被遣送到步云庵清修了。”

    听芸顿时了然,难怪她刚回京没两日,孟家那边接二连三来请,甚至亲自上门。

    “下次再有人来,将人领到挽鹤花厅见我。”

    钱嬷嬷道:“郡主是想帮那边一把?恕奴婢多言,那边并不将郡主当自家人待,郡主又何必为他们费心,从来人心换人心,换不回来那就多顾着自己些。”

    听芸闻言倒是有几分欣慰,钱嬷嬷这话是向着她的,记得当初在孟府时,她也只当个寻常的奴婢,听主家的吩咐,并未对听芸有额外的关照,如今倒是一心向着她了。

    “我心里有数。之前整理的账册可整理好了?婶母手里还捏着哪些铺子?”

    钱嬷嬷恭敬道:“都整理好了,现下我们手里的有一半,另一半大小器皿物件,庄子铺子都已让人整理成册,郡主随时可以过目,除却那些物件,琥珀姑娘那边也暗查了几个庄子铺子的收益,只是明月阁那边的账册,查出来账目总对不上。”

    “石生那边怎么说?”

    “石生是个激灵的,得了郡主的吩咐就一直暗中留意着,明月阁那边,进项被分成两股账,一股入明账,一股入暗账,明账那边和孟夫人娘家的生意挂上勾,刻意抬高成本,压减盈利,压减出来的钱,实际都入了暗账,进了孟夫人的私库,并且所有铺子中,就这做首饰头面、金银玉石的明月阁盈利最丰。”

    明月阁盈利最丰她心里有数,否则婶母宁愿让出西山的庄子也不愿给出明月阁。

    听芸呷了一口茶,纤细葱白的手指拈上一颗荔枝,剥开外面胭脂妆色的壳子,露出里面白里透亮的荔枝肉。

    “你让石生设法查到暗账藏在何处,查到后不要惊动任何人,防止他们销毁账册,悄悄来报,从园子里带上人,去把人按住把账册拿到,你同琥珀带人去。”

    钱嬷嬷亮了亮眼睛,似对听芸忽然做主立起来感到欣喜,喜滋滋道:“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倓儿坐在她身旁,将荔枝壳剥成碎片,在地上拼画成三个手拉手的小人。

    听芸俯身看了一眼,乐道:“你拼的什么?”

    倓儿从左至右指着地上小人笑眯眯道:“这是爹,这是你,这是我,我还没拼完,还有将来的小妹妹和小弟弟,是我们一家。”

    听芸看着盘腿坐在蒲团上认真剥荔枝壳的小孩子,眼神不有自主的变得温柔,逗他道:“你就不怕将来有了小弟弟小妹妹你爹会不喜欢你,我会待你不好吗?”

    倓儿托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有点怕的,但爹娘偏心自己的孩子很正常,我亲爹娘活着的时候也很疼爱倓儿,如果倓儿有了弟弟妹妹,你们疼爱他们,倓儿不会难过的。”

    “真的不会难过吗?”听芸一脸不信地望着他。

    倓儿摊手叹了口气,“好吧,是会有点难过的。但是爹跟我说,人不要仰仗任何人,要自己爱自己,如果没有人喜欢倓儿,倓儿也要喜欢自己。所以就算你们都不喜欢倓儿了,我会很难过,但我会更爱惜自己。”

    “但是如果你们喜欢倓儿,我会比你们喜欢我还要喜欢你们噢。我也不会和弟弟妹妹争宠爱,我会和你们一起爱他们保护他们,只要你们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好了,一点点。”

    小孩子比了个一点点的的手势,小模样一脸傲然,可眼神和话语中又忍不住想要一点点宠爱。

    风扫流云徒留线,蝉鸣夏树无影踪。

    听芸喉咙僵硬,眼眶一热,别过头去忍泪,仿佛看见当初的自己。

    也只是期待那么一点点疼爱罢了。

    她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平复心情之后,回过头道:“你爹说得对,人不能仰仗任何人,只能自己爱自己,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你更要爱自己。但是如果你叫我一声娘,我可以考虑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孩子。”

    倓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对突如其来的惊喜大为欢喜,软软的小手立马捂住眼睛,悄悄从指缝里看着听芸,试探地问:“真的吗?”

    听芸坐正了身子,好笑地点头,“是真的,可是你捂眼睛做什么?感动哭了?”

    “没有。”倓儿反驳道,“爹说,人的眼睛会说话,要锻炼过才能让眼睛不说话,倓儿没锻炼过,就算闭上嘴巴,想说的话也会从眼睛里出来,我不会告诉你我刚才说了什么的。”

    小孩子扬着下巴,紧紧闭着眼睛和嘴巴,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心里话。

    听芸失笑,心道殿下都教了这孩子些什么?

    “那你爹就没告诉你,人的脸上,除了眼睛和嘴巴,其他地方也会说话吗?”

    他方才捂住眼睛,可嘴角的笑已经抿弯了,谁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呢。

    倓儿悄悄睁开眼,试探地看了看听芸,索性摊开双手,趾高气扬道:“你知道就知道了,你刚才说了,我叫你一声娘,你把我当你的亲生孩子,可不许反悔?”

    听芸认真点头:“嗯。”

    “既然你让我当你的孩子,那我就勉为其难叫你一声,娘。”

    听芸哭笑不得,这孩子,哪里来的这傲气?

    她一笑,倓儿便红了脸,生气道:“我收回,我不叫你娘了。”

    听芸摸了摸他的头,将这小孩子拉进怀里,温言道:“已经叫过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反悔了。”

    起先怀里的小人还挣扎了两下,渐渐便没了动作,安安静静伏在听芸怀里,认真拖长调子,撒娇似地叫了一声“娘——”

    听芸抚了抚他的发,像是在抚摸曾经那个有泪无处哭的自己。

    如果没有人爱你,也要自己爱自己。

    “回去问问你爹,婚期定在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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